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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晚年在美国的生活为何不如意?

Wed Sep 30 2020 22:28:07 GMT-0700 (Pacific Daylight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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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张爱玲的小说融合了中西的文化氛围,在同时代作家的小说里,张爱玲的小说也算是“洋气”的一类,然而,到了国外,张爱玲的小说却十分遇冷。这段时期,张爱玲与文学研究者夏志清有很多往来信件,在信中,她不仅诉说了自己创作的苦闷,生活的困窘,也让我们从一手资料中了解到张爱玲在海外遇冷的原因和她晚年生活的真实状况。

1

志清:

收到你的信后,因为要找Knopf等三家编辑名字,刚搬家后找东西很难,这两天又在忙着看牙医生,前一向有些积压的工作也要赶着做,所以耽搁了这些天,结果找到五封都不是,明知无益,附寄给你看看。较早的一批存在New Hampshire一时无法查。Knopf我记得是这些退稿信里最愤激的一封,大意是:“所有的人物都令人起反感。我们曾经出过几部日本小说,都是微妙的,不像这样squalid。我倒觉得好奇,如果这小说有人出版,不知道批评家怎么说。”我忘了是谁具名,总之不是个副编辑。那是一九五七,这小说那时候叫Pink Tears。虽然他们曾经改组,我想除非Mr.Keene感到兴趣,不必再拿去了。此间的大出版公司,原来的经纪人全都送去过。Grove与New Directions也在内。Partisan, Kenyon Review我非常重视,不过觉得他们不会要。如拣一章有地方色彩的试试,就叫Shanghai。中篇小说一次登不完,恐也难卖。《金锁记》原文不在手边,但是九年前开始改写前曾经考虑翻译它,觉得无从着手,因为是多年前写的,看法不同,勉强不来。如果你的两位同事无能为力,杂志上也卖不掉,日本还有一家Tuttle,与Keene是否有关?此外只好试试英国,如果你那边没有熟人,我自己寄去也行。反正由你经手一天,请尽管自由处置,我们完全业务化好吗?我在香港翻译翻得很上劲,在此地却不值得。

爱玲

十月十六(一九六四)

张爱玲与夏志清通讯的前几封信件,大致解释了张爱玲小说在美国遇冷的原因,甚至老牌出版社克瑙夫都直接给她寄了退稿信。当时的阅读环境与社会氛围,美国人想要在亚洲文学里读到的无非两种,一种是揭露现实的政治批判,另一种是已形成模板的东方美。前者,从未出现在张爱玲的文学世界中,后者,正如张爱玲在另一封信中所写的——“我一向有个感觉,对东方特别喜爱的人,他们所喜欢的往往正是我想拆穿的”。

然而,要在张爱玲的小说里读到这层感觉,前提是读者必须对故事里的社会规则、不言而喻的人际氛围有所了解,这些只有在中国生活的读者才能感受到。对欧美读者而言,连真实的东方生活都并不了解,又怎么能读得出张爱玲在小说中的“拆穿”呢。再加上连载与出版习惯的因素,导致张爱玲的小说在美国出版相当困难。这一点,夏志清也深有体会。他在哥伦比亚大学教书时也想着拆穿传统文化的面纱,然而深感“势孤力单,有什么用?”美国学生们眼中的东方美学,依旧是五四时期被批判过的儒家文化。

2

志清:

我去年来信说要在年前赶完那篇《红楼梦》考证,结果还是搁着,先去写完那篇长文,因为有时间性质。没想到直到这两天才完工。天天赶,收到你寄来的书,猜着是近代小说选出版了,都等到现在才开拆,还没来得及看。以前给的书倒都陆续看了,讲中国小说的传统,有缺陷的一方面,对极了,我常常想到。大部分都是我完全不知道的,因为我连中国文艺也看得很少(外国更是——Henry James只看过一篇Washington Square,为了替VOA改编无线电剧本)。《老残游记》看过几遍,这篇研究的内容也闻所未闻。预言从前当然不懂。我觉得几篇近着写得尤其好。汤显祖那篇,蚂蚁升天那段,看得大笑。前几天Esquire打电话来说夏教授介绍我替他们Cover the DemocraticConvention。我不太适合,觉得滑稽,一方面当然非常感激。也说“有兴趣”——不过是有兴趣看新闻报道。限期两星期,我更不行。关于政治我只会readbetween the lines,这里开会又没东西可读。有下文再告诉你。请千万不要特为回信。我等搬了家会寄住址来。问候Della。

爱玲

四月廿三(一九七二)

张爱玲在大学里的工作也并不如意。当时美国的文化氛围,是提倡作家与知识分子走出来进行现实批判,很多美国作家——例如诺曼·梅勒,都在报纸上发表时事社论。张爱玲在大学里被指派的工作,则是撰写一篇关于中国文化大革命的论文。写学术论文,本来就与张爱玲格格不入,对大学要求的相关政治术语,张爱玲也一窍不通,她根本不知道那些新词语都代表什么含义。后来,还有人打电话给张爱玲,让她写一篇报道美国民主党大会的稿件。

对这件事情,夏志清在整理信件时写道:

编辑部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怎么会有人电话上对张说,我推荐她去报道民主党的大会?我明知她体弱不同人来往,怎么会恶作剧,开她这样大的玩笑?亏得爱玲没有生我的气,反觉得此事“滑稽”。

3

志清:

Natalie已经能到哥大去玩,真快!一定非常可爱。N'l Endowment文艺研究这部门,今年恐怕没有恢复,现在又写了信去问。《现代中国小说选》目前没工夫看,你改的一定妥当,——又费心跟Birch提他的文选的事,我实在觉得窘。我倒真是因为你曾经提起有我的作品在内,怕你看见没有,不知道又是怎么回事,所以解释这件事的经过。我这次到北加州后总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患感冒,去冬起更是一发一个多星期,好了三四天又发,一直维他命C与肉类吃得不能再多。每次都是天一暖和马上霍然而愈。户内暖没有用,所以终于决定不能搬到旧金山,要暖和的地带,考虑了很久Phoenix,能长期不发,希望break the cycle。但是这比搬到旧金山费事,一直因为感冒耽搁,在家里工作倒还可以,不过好的时候少,乘这时候总是忙得昏天黑地。你下月到Stanford,我多半在卧病。时间这样消耗下去,需要做的事一件件明摆在面前,坐着说话也心里着急,你不提我也reminded,还是不谈的好,我想你一定谅解。济安的坟地使我想起西湖的山上。请千万不要特为回信,过天再谈。匆匆祝

好,Della, Natalie都好——

爱玲

五月廿六(一九七二)

《手绘张爱玲的一生》插图

张爱玲在美国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长期卧病。据夏志清回忆,张爱玲后来一天只能写两三封信,有时连拆邮包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此时她唯一的牵念,便是反复修改那本《小团圆》。

4

志清:

一直这些时想给你写信没写,实在内疚得厉害。还是去年年前看到这张卡片,觉得它能代表我最喜欢的一切。想至少寄张贺年片给你,顺便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这样莫名其妙,不乘目前此间出版界的中国女作家热,振作一下,倒反而关起门来连信都不看。倘是病废,倒又发表一些不相干的短文。事实是我enslaved by my various ailments,都是不致命而要费时间精力在上面的,又精神不济,做点事歇半天。过去有一年多接连感冒卧病,荒废了这些日常功课,就都大坏。好了就只顾忙着补救,光是看牙齿就要不断地去两年多。迄今都还在紧急状态中,收到信只看账单与时限急迫的业务信。你的信与久未通音讯的炎樱的都没拆开收了起来。我犯了眼高手低的毛病,作品让别人译实在painful。我个人的经验是太违心的事结果从来得不到任何好处。等看了你的信再详谈。信写到这里又搁下了,因为看医生刚暂告一段落,正乘机做点不能再耽搁的事,倒又感冒——又要重新来过!吃了补剂好久没发,但是任何药物一习惯了就渐渐失灵。无论如何这封信要寄出,不能再等了。你和王洞、自珍都好?有没旅行?我以前信上也许说过在超级市场看见洋芋色拉就想起是自珍唯一爱吃的。你只爱吃西瓜,都是你文内提起过的。

爱玲

五月二日(一九九四)

《张爱玲给我的信件》,夏志清编注,新华先锋丨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

这是张爱玲写给夏志清的最后一封信。一年过后,张爱玲病逝。但在临近人生尽头的时刻,张爱玲还是会寄精美的卡片,并记起对方爱吃西瓜与洋芋色拉等食物。大概,这种烟火与柔情,贯彻了她整个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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