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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哀而不伤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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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哥华生活了将近十年,各式各样的庆典活动和艺术表演自然是看了不少的:荣军纪念日的阅兵仪式,同性恋狂欢游行,国际音乐烟火比赛,加勒比海嘉年华,莎士比亚戏剧节;Queen Elizabeth Theatre(伊丽莎白女皇剧院)看歌剧《蝴蝶夫人》,Orpheum Theatre(奥菲姆剧院)听无伴奏大师兼爵士乐巨星Bobby McFerrin(波比.麦菲年)的演唱会,温哥华艺术博物馆欣赏Picasso(毕加索)、Henri Matisse(马蒂斯)、Van Gogh(梵高)名画;复活节做复活蛋,感恩节烤火鸡,端午节看赛龙舟,万圣节做南瓜灯……啊,万圣节啊!

话说有一年万圣节的夜晚,一个老外朋友带着我和另外几个中国朋友到Mountain View Cemetery(山景墓地)参加Night for All Souls(万灵之夜)传统习俗活动。中国人似乎对殡仪馆、墓地这些地方比较忌讳,甚至有些恐惧和惊慌,看着竖起的一块块墓碑,联想《聊斋》若隐若现、飘忽不定的蓝绿色火焰,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尽管怀揣不安,我突然不自觉的想着:参加过老外的普通婚礼和教堂婚礼、生日聚会和家庭聚会,可从来没参加过老外的葬礼。虽然电影里见过葬礼的场景,但没有亲眼目睹。如果出现在葬礼现场,至少也是逝者的朋友吧。听说过假冒嘉宾在婚礼酒席上混吃混喝的,可没听到过假冒亲戚混进葬礼哭爹喊娘的,看来这个愿望不容易实现。

 

英语老师Iraj其人

 

人生难测、世事难料啊!有一天,朋友小樱在电话里跟我说,Kerrisdale社区中心英语角的老师Iraj(伊拉杰)去世了。啊!我很震惊,怎么会的呢?我两周前还在英语角见到他,步履矫健,精神抖擞,思路清晰,讲解到位。他每次到英语角总是带些他销售的瑞士巧克力给大家分享,也多次热情地邀请英语角的小伙伴们去他家聚会聚餐,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听第一个知道此事的Iraj的朋友Aram(阿拉姆)讲,本来他俩约定了晚上通电话商谈关于生意方面的事宜,可Aram等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接到Iraj的电话。第二天一早,Aram再次给Iraj打电话,电话还是无人应答。于是,Aram直接去了Iraj居住的Yaletown(耶鲁镇)公寓。当物业管理员打开房门时,发现Iraj仰面朝天翻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Aram立即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同时通知警察局和Iraj的家属,匆匆赶到的急救医生检查后说Iraj已经停止了呼吸。

Mr.Iraj Sabet(伊拉杰·沙比特先生)是伊朗人,1931年2月22日生于伊朗,信仰巴哈伊教,2014年9月8日,他因突发心脏病猝死,享年83岁。

Iraj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他父亲在伊朗拥有汽车集团、广播电视台,百事可乐代理等多种业务,是伊朗颇有名望的富翁。Iraj少年时随父亲移民到瑞士并成为瑞士公民。后来在美国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他聪明能干,精力充沛。

Iraj和第一任伊朗妻子有一段二十多年的婚姻,并育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Iraj在去世前两周,去瑞士看望他的第二任德国妻子——罗斯玛丽,他们结婚十五年了,每隔三个月,Iraj会飞去瑞士看望妻子。而最后一次Iraj从瑞士回温哥华不慎得了感冒。由于他在温哥华是独居,三年前做过一次心脏支架手术,那天晚上他到底是心脏病发作还是什么,只有上帝知道了。

 

 

追悼会上表达爱与思念

葬礼定在2014年9月16日1807 Marine Drive West Vancouver(西温)的Hollyburn Funeral Home(殡仪馆)举行。小樱、李晶、玉萍和我代表英语角的小伙伴们出席了葬礼。中午12点,我们驱车准时到达。每位来宾签到后会得到一份小册子,小册子的封面是Iraj的遗像,下面有一行字:In loving memory of Mr.Iraj Sabet(在爱的记忆中,伊拉杰·沙比特先生)。册子里面是用英语和伊朗两种语言载录的巴哈伊教的语录。灵堂内坐满了穿着灰黑色服装前来吊唁的来宾,浅棕色的灵柩摆在灵堂前面的正中央,左边是Iraj的遗像,周围摆满了白色的花圈:白玫瑰、白百合、白兰花、白菊花、白马蹄兰和白康乃馨,花圈上写着“我们爱你伊拉杰”“让我们献上深深的哀痛””我们永远记住你”等挽联。灵堂气氛严肃沉重 ,灵柩是全封闭的,没有瞻仰遗容仪式。

追悼会由Iraj的大儿媳妇担任司仪,Iraj的遗孀,大儿子,二儿子和小女儿等分别上台发言。他们讲述逝者生前的一些趣事,让人们记住他生前的音容笑貌,留给人们对逝者美好的记忆。在他们致悼词和答谢词的过程中,周围不时传来低声啜泣,环境和气氛是会影响和感染人情绪的,我虽说是个比较理性的人,不至于看到别人哭会跟着流泪,但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这是肯定的。其实,我和Iraj在英语角邂逅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我们还不在同一个小组,面对面讲话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这次去参加他葬礼的另一个理由是三个女生中一个没车,一个不会开车,一个不愿开车,于是我主动承担起司机的任务了。

 

 

没有哭声的下葬仪式

上午的追悼会结束后,人们缓缓走出灵堂,来宾们向Iraj的家属表示慰问。然后站着互相交谈问候,等待着去下一站——Capilano View Cemetery(墓地)。墓地位于1290 3rd St West Vancouver(西温),离殡仪馆约十几分钟的车程。看上去是个完美的安息之地,空气清新,环境幽静,鸟语花香,绿草如茵,Iraj的遗像和一排长长的白色花圈在绿色的草地上安静地竖着。

灵车到达后,有八九个男士把灵柩抬到一个已经挖好的洞穴上面轻轻放下。Iraj的遗孀年事已高,她老人家坐在离灵柩最近的位置,表情凝重,一言不发。Iraj的前妻也特地从美国的印第安纳州飞来参加了葬礼,并为Iraj祈祷祝福。其它吊唁的人都围着灵柩默默地站着。下葬仪式有唱圣歌、读圣经、做祈祷,一位女性歌手唱安魂曲让人印象非常深刻:歌声悠扬饱含深情,时而哀婉凄楚,时而高亢激越,虽然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却被这真挚忧伤的旋律深深打动。在场不少人伤心拭泪。最后我和大家一样,拿着白色小花,排队到灵柩旁,把花放在Iraj灵柩上,寄托哀思、缅怀逝者。

告别仪式全部结束后,墓地工作人员把灵柩两边的带子慢慢往下坠,灵柩也跟着缓缓地落到了地下,直到停止不动……看到眼前这一幕,我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令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中国人的追悼会上常听到非常大声的哭喊声,特别在向遗体告别的最后一刻。在中国,也许哭被认为是感情深、孝顺的表现。可在美国、加拿大和日本,哭泣是较为克制的,不哭是一种令人尊敬的有自制力的表现。我们在电视里看到中国国家领导人的追悼会,是听不到悲痛欲绝的嚎啕大哭的不是吗?失去亲人固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过度悲伤一则对身体造成极大危害,再则公众场合以尽量克制和控制悲伤的情绪,更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较有修养的人。哭与不哭,也许并不仅仅是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更多的是面对死亡的不同心态吧。

听说有一种很古老的行业——哭丧人,他们是用泪水和哭声替死者亲属演绎人间悲剧来赚取报酬的。哭,原本是人的自然生理反应,如果变成了表演,岂不是很荒诞滑稽。

“你能在晚上的追思会上代表英语角的小伙伴替我父亲祈祷吗?”Iraj的长子走到我的跟前,谦和地问话打断了我思绪。“当然!当然!”我还未来得及问清怎么祈祷,就爽快地答应了。他告诉我,就从我们认识他父亲开始讲起。

 

 

我在追思会上演讲

晚上的追思会是在 Westin Bayshore (威斯汀酒店)的大厅举行,大约有200多位来宾出席。我和玉萍便利用追思会前的一点间隙时间开始起草演讲稿。玉萍的英文书写能力比我强,我说中文她用英文写下来。我们也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张撕坏了的抽纸盒当稿纸,还向一位陌生来宾借了一支圆珠笔,玉萍趴在墓地旁一块大石头上写,我蹲在她旁边看着,很快一张纸被涂满了。

到酒店以后,我找来酒店的便签纸重新誊写了一遍,并默诵了好几遍,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告诉主持人——Iraj的大儿媳妇,我的祈祷词准备好了,她赞许和感激的说了声谢谢,并告诉我我的发言安排在第七位。

追思会正式开始了,玉萍安静地坐在我的旁边。不一会儿,她凑过头来轻轻地说,在祈祷词的什么地方增加一个英语单词可以加强语气;一会儿,她又悄悄的对我说:这个句子换个说法会更有感染力,她经常听到老外是这样用的……我很赞同她的修改方案,便迅速在祈祷词上作了修改。玉萍让我领略到什么是真正的学霸风采。以前只听她自己说过考试都得第一名,今天终于眼见为实。当我准备起身走向讲台时,我故作认真地对玉萍说:“我演讲完,恐怕很多人都要流泪了。”也许是受到玉萍创作激情的感染,在走向讲台的一刹那,我突然决定演讲使用第二人称“你”,而不用原来准备好的第三人称“他”。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注视着我。大大的停顿以后,我开始了:“Iraj,您还记得吗,每次在英语角见到您,我们都非常开心,因为您的词语解释简单明了,是最棒的;你还记得吗,你邀请小伙伴们到家里聚餐,教我们学做伊朗菜,这是最有意思的……”我的语气语调和语速像是坐在午后晒满阳光的咖啡馆,在轻柔的音乐里,舒适的沙发上,边喝着咖啡边聊着天。连着四个层次分明,形象生动,节奏和谐,感情洋溢的排比句后,我在段与段之间,又一个小停顿,讲到高潮部分,声音居然还自然发出微微的颤音。哇!这个麦克风效果也太赞了吧,不愧是五星级宾馆的配置。我瞥见有人在抹泪,耳朵里传进断断续续的抽泣。演讲顺利的结束了,要不是追思会,该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吧。

在接下来的晚餐时间,本想好好大吃一顿的,一整天活动,人有些累了,肚子也饿了。晚餐是简单的自助餐,食物像宾馆的免费早餐,大多是水果,饮料和干点,我拿了少许水果吃着,想起了中国的豆腐羹饭。

据说过去的豆腐羹饭是以豆制品为主的素席,而现在的豆腐羹饭生猛海鲜,飞禽走兽应有尽有。佳肴美味之丰富奢华可与喜庆之宴相媲美,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一道豆腐羹。参加追悼会的人送的是成单数白包,主人家必须好好招待才是啊!而在加拿大,人们去参加葬礼是不用送白包和任何礼物的,送鲜花的人倒不少。

“你演讲得太好了,我们非常感动。”“你是今天演讲得最好的一个,很多人都流泪了。”有一些来宾走过来和我打招呼。Iraj的长子也过来和我握手表示感谢,我也对来宾表示了谢意,并给他们介绍了一旁的玉萍:“不是我讲得好,是她写得好啊。”

这次参加葬礼原本只是单纯地想了解一下加拿大葬礼的内容和形式,竟想不到自己也参与在其中,这是一场哀而不伤的隆重的葬礼,相信天堂灿烂的光辉将永远照耀在Iraj自信乐观的脸庞!

有生必有死,这是一个不可逃避的循环。对于生,人们通常以欢乐来迎接它,对于死,人们通常以恐惧去迎战它。死亡,让人感觉是一种绝望、一种无奈和一种遗憾。绝望在于一切已经终止,无奈在于这不是自己可以决定去留的事,遗憾是因为有太多未尽之事……

我的脑海中又出现日本电影《入殓师》里的一幕,如果人死了以后,能够像《入殓师》里一样,被小林君温柔地对待和尊重,那么死亡也许变成一件让人安详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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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者: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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