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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七月七日晴``( 感人) 

[==長篇==]七月七日晴``( 感人)

天晴  第一部 年少   爱情,就像初次尝到,那半熟的杨桃滋味,   酸酸的、涩涩的,却又忍不住想一再深尝,   流转在青涩杨桃、你憨甜笑靥间,   我初次的、纯净的爱情,   悄悄萌芽。   一之一 天晴   我叫沈天晴。   若要说起我的一生,其实乏善可陈得紧,怕各位看得头重脚轻眼皮撑不开,就挑些重点来说好了。   所谓的「一生」,其实也不长,目前为止,才过了十四个年头又三百二十七天八小时零五秒而已。   首先,和所有人一样,我有一对慈祥和蔼的父母,还有一个很帅、很优秀,女生看到都会忍不住尖叫的哥哥。   至于我,从小到大老师给的评语,大抵都离不开:个性冲动、顽劣难驯,宜多管教等等形容词,善良一点的老师,会说我活泼外向、 打抱不平。   不过那有什么差别?换个好听些的说法而已,还是在损我。   什么?不信让我来批注一下--   活泼外向--等于我很皮,相当皮,皮到欠揍。   打抱不平--另一个说法叫惹是生非,调皮捣蛋。   最狠的是,国小五年级时的导师还在家庭联络簿上写着:冥顽不灵,目无尊长,行径嚣张,不知悔改,请家长严加管教,以免危害社 会善良风气。   俨然把我写成了混世恶魔,连社会风气败坏、经济景气低迷都和我有关,再说下去,孔明先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中国五千年来的成 败兴衰都变成是我的罪过了,只差没要我切腹自杀以谢天下。   我只不过在背后给那个老处女导师取了个「灭绝师太」的绰号,外加和同学赌她内裤的颜色而已,大家来评评理,这样有很罪该万死 吗?   妈妈居然罚我跪,这也就罢了;要我明天向灭绝……呃,吴老师道歉,我也可以接受;写悔过书,小case,保证文情并茂直追与 妻诀别书;可是--最最不能接受的,是妈妈居然不准我吃晚饭,晚餐还故意煮我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这真是天底下最不人道的酷刑了!   不过还好,哥哥总是会维护我,不管任何时候。   小时候一再挨罚,常会哀怨询问:「妈妈,我其实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   「答对了!你是臭水沟挖出来的。」真过分!居然答得这么干脆,还一副「你这辈子就现在最聪明」的表情。   相较之下,品学兼优的哥哥,相当适合被拿来当天神崇拜。   而,我确实也这么做了。   那个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家中务农,爸妈每天都好忙好累,没办法兼顾到我,我等于是哥哥一手带大的。对我而言,哥哥 不只是哥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不会像所有的人,去批判我的行为,而是用另一个角度看待我,包容我的所作所为。每当我又 闯了祸,在一堆皱着眉头看我的人里面,总会有那么一张面容,带着微笑,眼神充满了解与宽容,默默支持我。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哥哥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他是我的守护神,也是我的避难所,每次只要有事,第一个赶来我身边的 人是他;闯了祸,第一个想要找的人,也是他。很早以前,我就已经领悟到,我可以失去一切,就是不能没有哥哥。   有一年穷极无聊,蹲在一旁看到邻居玩「新郎、新娘」的家家酒游戏,回来之后满口嚷着要嫁给哥哥,在那懵懂无知的年岁里,还不 太能理解「嫁」是什么意思,但是隔壁长我两岁的大毛,一副大人样地告诉我,「嫁」就是和最喜欢的人一起生活,永远不分开。   最喜欢的人?那不就是哥哥吗?   所以我问哥哥,要不要「嫁」给我。   哥哥说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男生,不能『嫁』给你。」   「那,我嫁就可以了吗?」   「还是不行。」   「为什么?」第一次觉得哥哥很龟毛,用力瞪他。   哥哥轻轻笑了,摸摸我的头。「因为我们是兄妹。」   兄妹?我歪着头思考,因为是兄妹,所以不能嫁给我最喜欢的哥哥吗?   那年,我三岁半,第一次讨厌「兄妹」这个字眼。 在那之后的一个夜里,我半夜醒来,见不到哥哥,心慌地下床寻找,循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呆站在父母房门前,表情呆愣的他。   「哥--」   「嘘!」他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   我听话地点头走向他,没发出一丁点声响,隐约捕捉到房内父母的谈话声。   那年冬天很冷,哥哥低头看见我没穿鞋,把我抱起来,回到房间。   我好奇地问他:「哥哥偷听……」   「我没有偷听,是起来喝茶,不小心听到的。」他把我放在床上,蹲身拍掉我脚下的脏污,我两只小脚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晴,别乱动!」他翻开被子,找到又被我踢掉的袜子,替我穿上。   「嘻……哥哥、哥哥……」我撒娇地扑抱上去,在他脸上印了一串黏答答的口水吻。   他从来不嫌脏,笑笑地把我塞进被子里,在我身边躺下。   「晴,今天晚上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哥哥偷听的事?」   「我没偷听,是不小心听到!」   「没偷听……不小心?」   「对,所以晴别说。」   我绽开领悟的笑容,用力点头。「不能说,哥哥偷听……」   「我、没、偷、听!」   「不小心?」   「对,不小心。」   「不小心偷听?」   「……」哥哥叹了一口气。「小小晴,你一定要死咬着偷听不放吗?」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我没告诉哥哥,其实,我也听到了。   和哥哥一样--不小心,偷听。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关键词眼,而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关键词眼。   它在我脑子里盘旋不去,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困扰着我。   于是,我问哥哥:「什么是孤儿?」   正在帮我洗澡的哥哥停下动作,奇怪地问我:「你哪里听来的?」   「那天晚上,哥哥偷听……」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吗?」   「那什么是孤儿?」   「孤儿就是……」他停了一下,帮我穿好衣服,斟酌着挑选字眼。「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亲人的那种……那种小孩……」   「妈妈说我是孤儿,我没有亲人吗?」   所以,爸爸不是我的,妈妈也不是我的,就连哥哥都不是我的,我,是孤儿   哥哥突然不说话了,将我抱得好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懂得那个拥抱叫心疼。   慢慢懂事,对孤儿有了更实质的领悟,也明白了那记拥抱的怜悯,反而没有太大感觉了,因为还来不及感伤,已经先有太多的感觉塞 进我心里,满得没有空间感受其它。   到底是不是臭水沟里挖出来的,我不想去求证,因为就算什么都没有,我还是会拥有另一个人最真的疼惜,我从来就不孤单。   哥哥,真的不只是哥哥了……   那又是什么?我还没有个答案,但是在那之前,我下意识地藏起了历年来仰慕者要我转交给哥哥--不计其数的情书。   国小四年级,死党说我哥很帅,老是借故要来我家玩,于是学期结束前,我和她切八断,绝交了,同时明白千古不变的道理--女人 的友情是相当薄弱的!   国中一年级,我们班的班花倒追哥哥,我规定他不许再去学校接我下课,我自己会回家,哥还以为我不想再依赖他,迫不及待想展现 小大人的样子。   开玩笑,我为什么要让我的俊俏哥哥每天被一群花痴女用眼神强暴?   哥哥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我对他有相当强的占有欲,这点,我从不否认。   渐渐的,我开始明白,这强烈的占有欲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在这少女情怀的十四岁……
瀚宇 我叫沈瀚宇。   我的人生,其实也没有什么戏剧化的高潮迭起,生命中唯一的重心,全都围绕在一个女孩身上,她叫沈天晴。   所谓的「一生」,其实也没多长,目前为止,才过了十七个年头又两百四十天九小时三十五分零九秒而已。   从小到大老师给的评语,大抵都离不开:品行优良、表现优异、好学进取之类的。其实,那也只是因为家庭环境的关系,想领奖学金 而已。   和所有人一样,我有一对相敬如宾的父母,还有一个很可爱、很活泼的妹妹,但是她不爱人家说她可爱,那代表幼稚、长不大,也不 爱人家说她活泼,因为她疑心病很重,认为那是在骂她很皮、很白目的意思。   生平第一个向她告白的男孩子,就是这样壮烈成仁的。   晴问他喜欢她什么?   男孩好死不死,就是回那句:「你很可爱、很活泼。」   不难想象,这人会死得多惨了吧?   晴觉得那个男生很恶劣,用这种方式讽刺她。   而我则是觉得她有被害妄想症。   妹妹第一次被人告白,却是以对方被扁成猪头收场,请问我该有什么反应?   很抱歉,那天晚上我笑到下巴快脱臼,没空发表心得。   我们家的晴,和别人家的小孩不一样,她是一株奇葩,从小活……呃,活跃!(这不犯她的忌讳吧?)精力充沛的好动宝宝一个,没 一刻静得下来,才刚学会爬就满屋子钻,学会走之后更是别想要她安静坐下来,一闪神又要满屋子找人了。   她很爱玩捉迷藏游戏,东钻西钻要人找,但是很奇怪,我找得到她,不论她躲在哪里,第一个找到她的人总是我。   最离谱的是,有一年田里收成,爸妈不放心两个小孩在家,把我们也带去,那时,晴已经会爬,正在学步中,成天爬来爬去,骄傲地 展现成果,不知怎地,居然顺着满堆稻草往上爬,最后下不来,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大人也不晓得该怎么救。据说,那高度 要摔死一个未满一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是绰绰有余了。   她的童年,处处是惊险与刺激。   天晴等于是我一手带大的,可以说,我是她最亲密的人,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她,在她牙牙学语时,第一个会喊的,不是爸爸,也不 是妈妈,而是哥哥。   她记住的第一个名字,是沈瀚宇。   她饿了、累了、伤了、跌了,受到委屈了,只会找哥哥。   还记得有一年,她差点成为失踪儿童,全家人急得快发疯,拚了命寻找,后来接到警局打来的电话,匆匆赶去,吃饱喝足、累极的她 一见到我,歪倒进我怀里,憨憨笑着,安睡去也。   警员告诉爸妈:「这娃娃口齿不清的,问她什么都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人,只答得出『哥哥』,问她爸妈什么名字也说不出来,自己 什么名字更不清楚,奇怪的是,哥哥的名字倒记得清清楚楚,也好在她记得,不然我们还真不晓得怎么办。她倒好,吃饱喝足就哭闹着要 找哥哥,忙坏我们一群人。」   一场虚惊之后,她在我怀中睡得很香、很甜,完全不理会为她而人仰马翻的大人们,像是只要有我在,天崩地裂也惊扰不了她。   她是我的宝贝,我也一直以为,我会这样护着她、疼着她,直到许多年后,将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中,延续护她、疼她的任务。   直到七岁那一年,无意中听见父母的谈话,我和她之间起了变化,妹妹,不再只是妹妹……   她年幼,不明白处境堪怜,但是我替她难过,心疼一无所有的她。   我告诉自己,要对她加倍的好,把上天亏欠她,那些不足的全给补上。   晴很快乐,比我所以为的还要快乐,乐观开朗的性格,让她时时洋溢着灿烂无忧的笑颜,没见她真正为了什么而伤心得无法释怀过。   就算闯祸被罚,就算所有人都不懂她,只要我懂就够。   只要我懂,她便笑。   晴国小五年级时,让导师在家庭联络簿上告了一状,妈看起来很生气,但是我知道,晴没有他们以为的叛逆,她不是会无故惹事的小 孩,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带着悄悄帮她预留的晚餐给她,问她为什么要用镜子去探导师裙下春光?   晴说:「我讨厌她!」   「好,晴讨厌,我就讨厌。但是,能不能告诉哥哥为什么呢?」   「她诬赖我!」晴扁起嘴,眼睛浮起水光。   诬赖?我皱起眉。「她诬赖你什么?」   「全班同学都讨厌她,有人在她茶杯里放蟑螂,她找不到人,就说是我。因为我常闯祸,所以什么坏事都一定是我做的吗?怎么可以 这样!」声音透着委屈,稚嫩的她,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以偏概全的待遇。   「晴,你起来。」不该受的罚,我不会让我的妹妹委屈。「吃完饭就去洗澡睡觉,明天我陪你去学校。」   「可是妈妈……」   「我会帮你跟她说。但是晴,这种方式不对,知道吗?不管你多么讨厌老师,都不可以再这样做了,好不好?」   她点头。「哥,你会觉得我是坏小孩吗?」   「当然不是!」她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怎会不明白,她从来就不坏,只是比别人多了冒险犯难的精神,个性直来直往,喜欢的、讨厌 的,清清楚楚假不来。   我从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甚至希望她永远保持这样的纯真。   「哥哥最好了,别人都不懂没有关系,哥哥知道就好了。」她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   于是我领悟到,她把我看得比爸妈、比所有人,甚至比她自己更重要,所以她能够平静地接受自己是孤儿的事实,因为有我。   在她心中,可以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不当沈家的小女儿,却不能没有我。   这已经超越了兄妹可以到达的范畴,不再只是单纯的手足之情,还有更多的牵绊、更多的依恋。   在看清这一点时,她已经是我这一生卸不掉的责任与牵挂,因为那一天,我与她勾了手,许诺要永远在一起--
许诺 「晴!」一路由学校回来,小妹爱理不搭的态度惹得沈瀚宇一肚子疑惑。   跟进房间,见她拿出课本,他关心地上前询问:「写功课吗?要不要我教你?」   「不要,我自己会写,你走开!」   沈瀚宇一愕。这是第一次,她驱赶他。她向来只会缠腻着他,从来不会赶他。   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晴--」   「我没空!」她拿高课本,挡住小脸。   「可是--」   「不要吵我!」   「我要说的是--」   「很烦耶,没看到我在念书啊!」她拿下课本,用力吼道。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提醒你,课本拿反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瞪住他,鼓着颊说不出话来。   这表情逗笑了他。   晴只要一生气,腮帮子就会鼓红,像颗红苹果,让人想一口咬下去。   「笑笑笑!笑死你好了,模范生了不起啊!」一气之下,课本往他身上砸,眼眶一红,竟委屈地泛出泪光。   这下沈瀚宇笑不出来了,惊吓地问:「怎么啦?说哭就哭。」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走开啦!」推掉他安抚的手,天晴径自生着闷气。   沈瀚宇盯着被推开的手,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看来她心情真的很不好。他好脾气地不与她计较,点点头,迁就她。「好吧,那你看书,我出去,不吵你。」   课本被捡起,放回她手中,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拉不下脸来喊他,只能懊恼地猛捶书包。   「笨蛋!沈瀚宇是大笨蛋--」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这样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晚餐时刻,连沈家父母都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   平日话最多的天晴,突然像舌头被猫偷了,静得没有声音,说不怪谁信?   「小晴,你身体不舒服吗?」父亲关心地问。   「没有。」她埋头,猛扒饭。   有一道视线关切地停驻在她身上,她感受得到,却固执地不予响应。   「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沈瀚宇习惯性地为她挟菜。   「我自己会挟,不要你鸡婆!」她看也不看,把碗移开。   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尴尬地呆住。   「小晴,怎么可以这样跟你哥说话!」母亲板起脸训斥。   「妈,没关系--」沈瀚宇牵强地扯开笑,想缓和气氛。   「什么没关系,小晴,跟你哥道歉。」   「我不要!」她赌气回嘴。   「我说道歉,沈天晴!」   「妈,真的不用--」   「沈瀚宇,用不着你假好心。」   「沈瀚宇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他是你哥!不要仗着年纪小就耍任性,你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懂事一百倍!」   「小晴,你就道个歉,这次是你不对。」连一向寡言的父亲都说话了。   她满腹委屈,重重放下碗筷。「我知道哥什么都对、什么都好,我就什么事都做不好,只会让老师告状,丢你们的脸,用不着你们一 直提醒我这点,反正我在这个家是多余的,你们有哥这个骄傲就好了!」   说完,她推开椅子,转身往外跑。   其余三人全愣在餐桌旁。   说什么鬼话?母亲皱起眉。「这丫头又哪根筋不对了?」   沈瀚宇抿嘴不说话,望住她消失的方向,敛眉凝思。   是他的锋芒太露,伤到她的自尊心了吗?   她表现得那么开朗洒脱,他一直没想过他过于抢眼是否会造成她的压力,是什么人拿他们作比较,刺伤她了?   「你们吵架了?」父亲关切问道,再迟钝也看得出异样。   这可真是奇事一桩了,兄妹俩平日不是感情好到让人嫉妒吗?他们也会有闹别扭的时候?   「没。爸别担心,我会处理。」   「你呀,别再这么纵容她,这丫头都无法无天了。」母亲摇头叹气,念了两句。   视线转向身旁空了的位子,被搁置在桌上的饭碗,吃不到几口。他低低轻喃:「晴不会。」他知道她不会,因为他懂她更甚于自己。
沿着田间小路,虫声唧唧,沈瀚宇停在路旁一棵杨桃树下。   「小姐,一个人吗?要不要陪我去喝杯茶?」他靠在树干边,头往上抬,果然枝叶扶疏间,娇小身子蜷坐其间。   明明气质稳重,却硬是学不良少年搭讪的轻浮口吻,要在以前,她一定会被逗笑,但是现在,她没心情看他耍宝!   「你来做什么!」她瞪他。   「你这么晚还不回家,我能不来吗?」   下次要换个地方躲了!她暗暗告诉自己。   「谁要你多事?我一点都不稀罕。」   「不是多事,是关心。」他温温回道,一点都不受她坏脾气影响。「你不下来吗?那我要上去喽!」   「不要!」她直觉紧张地大喊。   他挑眉,轻浅笑了。不管她心里多呕,也还是在乎他的。   打小,大人们就说她像只野猴子,片刻都静不下来,不像她沉静懂事的哥哥。那年她六岁,找到了新乐趣--爬树,结果上得去、下 不来,在树上哇哇大哭地向哥哥求救。   那时,在树下看书的他,根本没想太多,生平第一次爬树,为了救她。   手足情深的下场是摔下树来,造成了他左手臂脱臼,右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她天天在他床边哭,拿眼泪淹他,并且指天誓地地说,她再也不爬树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完完全全就是那种没有新伤就会忘记旧痛的人,在他可以下床走动之后到现在,小女子彻底忘了当时立誓的豪气 干云。   于是识相的哥哥只好帮她找借口。「呃,哥哥想吃杨桃,晴帮我摘好不好?」   能帮他做点什么,晴笑得好开心,年纪小小的她,分不出水果的成熟度,胡摘一通,他还记得那颗杨桃直让他酸到骨子里去,还得强 颜欢笑。   那一刻,他首度领略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见他嘴角浅浅的笑意,沈天晴觉得自己像只被猫逗弄的老鼠,恼火地缩回正要下去的脚。「为什么我要听你的?我就偏不下去!」   他点头表示了解,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要往上爬--   「喂、喂!」她急了。「你不要上来啦!」   「那你下来。」反正不是她下来就是他上去,没得商量。   沈天晴气呼呼的,一时被自己可笑的自尊绑死,进退不得。   「你最好快点作出决定,如果我没看错,你左手边两点钟方向,有只小虫子正以时速零点一公里的速度朝你的所在位置--」详实报 导尚未完成,她惊吓地踩了个空,当场表演了一场自由落体实验,再度为地心引力做了见证。   沈瀚宇反应迅速,很讲道义地自动救美。   只是,他必须附加说明一点,电视连续剧会骗人,在这种浪漫到不行的场景背后,由上头跌下来的女主角,在重力加速度之下,救美 英雄只有可能被压死。   也许几年之后,他有可能接得住她,但现在,很抱歉,他还没那么神勇。   承接不住她的重量,陪她跌得很没形象。   「嘶--」他倒吸一口气,双手被她压在底下,磨破了皮,隐隐刺痛,但起码护着没让她受伤。   看吧,这么丑的画面,那些编剧有可能告诉你吗?   英雄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抱歉,能力有限。」他干笑,挑掉她头发上的草屑。   沈天晴别别扭扭地推开他,背身坐起。   留意她情急中随手抓下来的杨桃,他顺手接过,随意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便往嘴里送--   还是这么酸。   她赶紧伸手推开。「你不要吃啦!那没熟。」   他笑了,凝视她的眼神极温柔。「没有关系。」因为是她摘的,再酸他都吃。   「你、你不要想太多哦,我才不是关心你,管你会不会吃坏肚子,你是爸妈的宝贝儿子,有个闪失,被骂的还不是我。」她嘴硬地逞 强。   他收住笑。「你很介意吗?」   「啥啦?」她将脸埋在膝上,声音闷闷的。   「我的存在。」他轻声补充。「有一个这样的哥哥,让你很有压力,是吗?」
她抬起头,瞪大了眼。   晴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里的两颗星星,很亮,美得很有灵气。   「对不起,是哥不好,没顾虑到你的心情。」他轻抚她还未及肩的短发,轻问:「晴,你希望我怎么做?」要怎么做,她才会好过些 ?   「你以为我在嫉妒你?」她叫出声,受辱似的跳了起来。   「我没这个意思--」是哪个环节出错?他有措词不当吗?为什么会让她有这种感觉?   她气极了,用力挥开他安抚的手。「沈瀚宇,你这个宇宙无敌世纪大白痴!我、我快被你气死了!」   沈瀚宇傻眼,呆望着她飞快跑远的身影,回不过神。   不是这样吗?那,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   他陷入五里雾中,头一回发现,女儿心,果然难懂。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这道疑惑困扰着他,找不到答案,这晚,他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晚上,睡意迟迟不来,他睁开眼,盯着另一边空空的床位,叹了一口气。   小时候家境并不宽裕,他和晴同住一个房间,共挤一张木板床,寒冷冬夜里,晴小小的身子却好暖和。   后来,生活状况有所改善,那时她刚上国一,父母认为他们这么大了,不适合再一起睡,考量过后便将房子重新整修扩建,让他们拥 有各自的房间,但是晴反而不习惯,每夜失眠,总是抱着枕头来敲他的房门,因为她说:「习惯了哥哥无时无刻都在身边,半夜起来突然 发现哥哥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我当然会害怕啊!」   就这样,家人没辙,又让她赖了近一年,升国二之后,她才慢慢地接受自己必须一个人睡的事实,不再动不动就抱着枕头来找他。   只是,偶尔心血来潮,仍是会带着甜甜的笑,出现在他房门口,撒娇问他:「哥,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想起她的反常,沈瀚宇坐起身,盯着粉白的墙。   晴很少这样跟他呕气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努力回想,她上一回的反常,似乎是在十三岁那年,初次生理期来的时候,成天别别扭扭的,不再总是动不动就赖在他身上了,他还 以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搞了半天才弄懂,是小女孩长大了,懂得要害羞了。   那一阵子,她每次见了他都好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羞愧地转身跑开。   那现在呢?总不会是更年期吧?妹妹才十五岁!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他迟早会精神错乱!   他掀开被子,来到隔壁房,轻敲了两下。「妹,你睡着了吗?」   悄寂一片,没有响应。   他扭开门把,确定她没有踢被子,再看看桌面上,他刻意帮她留下来的晚餐有动用的痕迹,他收出空碗筷,轻轻关上房门。   清洗碗盘时,父亲正好到厨房来倒水。   「小晴睡了?」   「嗯。」   「你们的感情很深厚吧?」   洗碗的手停顿了下。「……嗯。」   「从小,这丫头就谁也不缠,只缠你。每次哭闹,只有你哄得住她,她一向只听你的话,受了委屈,也只会找哥哥哭诉,我看得出来 ,她很依赖你,对你的重视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   「爸?」他奇怪地看了父亲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要你记住一点,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你对她有责任。」   「我知道。」   「那我要你向我保证,这辈子,你都不会抛下她不管,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她、照顾她。」   意识到父亲这番话,不只是在闲话家常而已,他态度慎重起来,发自内心认真的回答:「我会的,爸。」   「好,那我把小晴交给你了,别让爸失望。」   沈瀚宇关掉水龙头,错愕回身。   这……算是托付吗?   有关身世的问题,在他和晴之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谁也没说破。对他而言,有没有血缘,她都是他最疼爱的妹妹,这并不影 响她在这个家、以及他心中的地位。
那爸呢?又是几时发现他们早已知悉?甚至有意把晴的终身托付给他?   为什么这阵子,每个人都怪怪的?   晴:   下课等我,我去接你,有话要谈。           哥字--   昨晚,留了字条给她,她早了他一步出门,到她房里,看到揉成一团的纸条,知道她看到了。   下课后,到她学校--也是他三年前毕业的母校等她,等了半天,始终没等到她的人。   眼看全校师生都离开得差不多了,他开始担心,她该不会又出什么状况,让老师罚留校?   后来,几个女孩冲着他喊学长,自称是晴的同学,缠着他说东道西。   他曾是这所学校的风云人物,留下了一笔完美的求学纪录,德智体群美,五育并重,天生的才气风华,让颁奖台上永远少不了他的身 影,直到三年后的现在,仍为许多师生津津乐道,当年甫入学的晴,还因为「校园才子沈瀚宇的妹妹」这个身分而引起不小的注目。   三年前,他以全县巿榜首的成绩,傲视群伦地考进巿立高中,为这朴实小镇的无名中学添了不少光,也难怪三年后的今天,「沈瀚宇 」这个名字,在这所校园中依然响亮。   也因为太清楚私底下有不少人说着:「什么?那个又帅、又优秀的沈瀚宇是你哥?你们兄妹一点都不像……」之类的话,他才会担心 那些口没遮拦的话,会挫伤她的自尊。   从她同学口中得知,天晴早已离开学校,他无心留下来满足这些怀春少女的梦幻遐想,急着赶回家。   果然,晴早回来了,安静地窝在一旁背英文单字。   「瀚宇,你今天怎么那么晚?不是说要去接小晴吗?人家小晴早回来了。」   他转头,和晴抬起的视线衔接上。「呃……和老师谈点事情耽误了,怕晴等太久,要她先回来。」   「是吗?」母亲点了下头,又埋头回厨房里去忙。   见母亲走远,他来到她面前,轻声问:「为什么没等我?」   「我本来就没答应。」   「晴,你头抬起来,我们谈谈。」   「我明天英文小考。」她仍固执地将视线停在课本上。   「什么时候起,你用功到连和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   沈瀚宇吸了口气。「把头抬起来,有什么不满当着我的面说,我不接受幼稚的冷战。」   「没有。」   「我说把头抬起来!」稍微失控的音量,引来不远处看报的父亲侧目。   「怎么啦?瀚宇?」   「对不起,爸,我们没事。」他伸手拉她进房,关上了门。「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我所知道的你,不会这样无理取闹,你到底怎么了 !」   沈天晴本要说什么,稍稍抬眼,看见他手中泛着幽香的信,她咬着唇,赌气地不说话。   注意到她视线停留的地方,他扬了扬写了他名字的信。「还有,信是怎么回事?据说有不少应该属于我的信,可是我并没看到半封, 为了顾及你的颜面,我没在你同学面前说穿,但是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   「你在乎吗?有那么多女生爱慕你,写情书给你,这满足了你的虚荣心对不对?」她觉得受伤了,哥哥重视那些不知名女生的情书更 甚于她,心里酸酸的,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扎……   「那不是在不在乎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我,你有告知义务,至于在不在乎,那是我决定的。」   「好嘛,我承认我把信藏起来了,那又怎样?」   「拿出来!」   「不要。」   「我说拿出来!」   「不要、不要、不要!」她倔强响应,无惧地昂首回瞪他。   「沈天晴,你不要惹我生气。」   「你凶我也没用,那些信我全部都撕了、烧了、丢掉了,一封也找不回来了,很可惜吧?你全都看不到了,里头还有班花、校花,全 都漂亮得不得了,你骂我啊,打我啊!反正那些信比我还重要嘛,你为了它凶我……」   沈瀚宇皱眉。「我是就事论事,你如果不愿意,可以拒绝,受人之托却没有忠人之事,那不是做人应有的态度,我非常不喜欢你这种 行为。」   作者: 小圈圈   2005-2-2 16:50   回复此发言   -------------------------------------------------------------------------------- 8 回复:[转帖]【七月七日晴】(超感人长篇小说)   他说他不喜欢她,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   委屈的泪凝在眼眶底,她气愤地冲出房门,没一会儿,再度出现,将整叠的信往他身上丢。「拿去,你爱就留着,不要再一副讨债嘴 脸了,谁稀罕啊!」   沈瀚宇一愣,一封封信件如雪片飘落,再抬头时,她已经消失在他视线中。      晚上,天晴没出来吃晚餐,母亲曾关心地进房一趟,她推说没胃口,不想吃。   母亲多少也看出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劝了他两句。「小晴就这性子,你当哥哥的,就让让她,别和她计较了。」   「妈……」他无言以对。   母亲笑了。「她不是有心要跟你呕气,你的一言一行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力,你要是不原谅她,她可能会把自己饿死。」   问题是,她需要他的原谅吗?   沈瀚宇挟了些她爱吃的饭菜送进她房里。   里头一片黑暗,他开了灯,发现躺在床上的她迅速背过身,将棉被拉至头顶,不看他。   他将晚餐放在桌上,坐到床边。「还在为我说的那些话不开心?」   「……」被子里头,静悄悄一片。   他又开口:「真的那么气我,气到想绝食抗议?」   「……」还是无声。   「不可以这样,晴,转过来面对我。」他动手抽掉被子,扳过她的身体,赫然发现她脸上满是泪痕,枕头湿了一大片。   他吓到了。「晴,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些信对你那么重要,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藏你的信了,哥,你不要生气,不要讨厌我……」   这……什么跟什么?   身体被人扑抱住,她在他胸前哭得乱七八糟。   「小晴……」   「我只是害怕……怕她们分走你的注意力,然后……你就不再疼我、不再关心我了……我没有故意要惹你生气,我也知道这样不对…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会让你更讨厌我……」   是这样吗?她只是害怕失去他的疼爱,才会藏起他的情书?   他只是一径地站在理性教导的角度,却忽略了女儿家细腻善感的心思……   「不要哭了,我没有生气。」他轻轻拍抚。   「骗人,你明明凶我。」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我嗓门大。」   「你说我无理取闹。」   「我要是说了这句话,出门被雷劈。」   「你讨厌我。」   「胡扯,那是这辈子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停住哭泣。「真的吗?」   他一脸慎重地发誓:「我要是骗你,就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当老姑婆。」   「为什么你发誓,受惩罚的是我?」她哇哇叫,不满地抗议。   「哪有?哪有?你要是嫁不出去,我要养你耶,是谁比较吃亏?」   「你……要养我?」真的吗?一辈子哦!   「当然啊!」止泪战术成功,他抽了张面纸捏住她鼻子。「你是我妹,我不养你谁养?擤鼻涕。」   「人家十五岁了,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啦!」说归说,还是听话地擤出鼻涕。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哭着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将面纸对折。「再一次。」   用力擤干鼻水,她接着追问:「我很会吃哦,可能会把你吃垮。而且以后你结婚,还要养老婆、养小孩,你养得起吗?」   他耸耸肩,将那颗刚出炉的「馄饨」丢进垃圾桶。「那就不结婚了,专心养你就好。」端来饭碗,塞进她手中。「来吧,让我看看你 多能吃。」   「好,那我也不嫁了,永远和哥在一起。」她快乐地宣布。   他笑哼。「说得倒好听,只怕到时看到帅帅的男生,半夜就包袱款款跟人跑了,小小一尾哥哥算什么东西啊!」   「才不会!没有人会比哥哥更帅。」既然没有人比哥哥更棒、更优秀,那她又为什么要嫁?   「嗯哼,那你要不要告诉很帅的哥哥,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理我?」   一口青椒卡在嘴里,没吞下去。   盯视她的沉默,他轻轻开口:「晴,我们不是说好没有秘密的吗?小时候,你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哥哥,我喜欢那个赖在我身上谈天说 地的小小晴,不爱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见了面像陌生人。」
「你自己还不是什么都没告诉我!」声音闷闷的,但是他听到了。   「例如?」   「保送甄试的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他微愕。「我……」   「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要一个人偷偷跑去台北念书,不让我知道!」   「我……不是……」   一时之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原来,这些天她是在闹这个别扭吗?以为他不要她了?   她不是真的要和他作对,只是在藉由这种方式抗议,表达她即将被遗弃的伤心与恐惧……   他并没有存心要瞒她,只是太清楚她会伤心,每每面对她,就是说不出口,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放弃,改选南部的学校……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守护着,从不曾分开这么远、这么久过,他怕万一她又闯了祸、万一她想找人说话、万一她半 夜醒来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只是,母亲淡淡说了几句话。「哪一对兄妹不是迟早要分开,各过各的人生?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那你现在拘泥这个有什么意义 ?」   他答不上话来,无法告诉母亲,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和晴分开,一直以来,晴就是他全部的世界,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一直陪着 她,到老、到死……   「晴--不希望我去台北吗?」   「……」说是,未免太自私。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哥哥天生的才华是掩不住的,那么出类拔萃的他,被埋没在这朴实小镇,对他 并不公平。   「我只是……不想和哥分开……」她低声嗫嚅。   「那,晴有没有可能加加油,只要成绩再好一点点,我就可以说服爸妈,让你到台北读书,和我作伴?」   「可以……这样吗?」只要成绩好,就不用和哥哥分开了,是不是这样?   「那得看你争不争气,公立高中有没有你的分喽!」   「那如果……不行呢?」她对自己没把握。读书不在她的兴趣范围内,她一向只要求及格就好,不会花太多心思,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吗?   要真这样,他也不一定非得去台北。「到时再说了,这件事,哥会好好再考虑的,好吗?」   「那,哥,你不可以偷偷不见哦!」   「不会。」   「不可以让我找不到你哦!」   「不会。」   「不可以不要我哦!」   「哪来那么多婆婆妈妈?像个小老太婆似的。」他好笑地调侃。   「那你要不要答应嘛!」   「是是是,我不会偷偷不见,不会让你找不到,不会不要你,我会让你一直看得到、碰触得到,直到你看腻想吐为止,这样你放心了 吗?」   「打勾勾?」   那双他最爱的眼睛,晶灿明亮地瞅着他,在那无比认真的凝视下,他坚定地与她勾了手指。   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不成熟的小孩子游戏,而是要用一生去履行的承诺。   作者: 小圈圈   2005-2-2 16:50   回复此发言   -------------------------------------------------------------------------------- 10 回复:[转帖]【七月七日晴】(超感人长篇小说) 背信 自从哥哥答应她不会偷偷跑掉之后,纯真无忧的笑容再一次回到她脸上,她每天都笑得好开心,彷佛世上没有什么能令她困扰。   她曾经一度以为,哥哥就要抛下她,自己走掉了,她觉得好恐慌,就像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被隔壁的大毛抢走一样,只能哇哇大哭来表 达心痛。   那时,她还能跑去找哥哥告状,但是现在,被抢走的人是哥哥,她不知道要找谁说,又好气哥哥无情无义,什么都不跟她说……   但是现在,她知道哥哥永远不会不理她,不管他在哪里,一定会回来找她,她放心了,不再闹别扭了。   有时她觉得哥哥好呆,居然以为她是因为有个了不起的哥哥,所以嫉妒。   笨蛋哥哥,他难道不知道,她很高兴有他这么棒、这么出色的哥哥吗?每次同伴用羡慕的口气对她说:「天晴,你哥好厉害哦,什么 都会,可以教你写作业,哪像我哥,笨死了,考试被老师打手心,只会拉我的头发、抢我的东西吃,不像你哥,对你好好哦,还会等你一 起回家。」   她觉得好骄傲,因为她的哥哥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   她喜欢哥哥,好喜欢、好喜欢。   所以从现在开始,她要用功读书了,这样才能去台北,和哥哥在一起。   终于,捱过了大考,因为太紧张,有点小失常,哥直安慰她:「没有关系,尽力就好。」   暑假期间,学校安排了救国团的活动,让他们在考后能够平复心情,为国中最后一个暑假留下愉快的记忆。   她把这件事告诉哥哥,他鼓励她去。   「可是五天四夜耶!感觉好久哦!」这样她就有五天见不到哥哥了……   「不是老嚷着自己长大了吗?才离家五天四夜就投降啦?」哥哥笑笑地糗她。   「才不是那样--」   「那就表现给我看啊!沈小晴,加油哦,让哥看看你独立的一面。」   她把话又吞了回去,改口道:「哥,你记得七月七日是什么日子吗?」   「谁都知道是情人节。」   「还有呢?」她眨巴着眼,满脸期待。   「嗯……」他偏头想了一下。「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还有呢?」   「还有啊……我想想,根据历年经验,那天多半都会下雨。」   「人家不是说那个啦!」她急了,有口难言。   他失笑,揉了揉她的发。「谁不晓得那天是我们家小公主的生日,用不着你提醒,小的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真的吗?」她重拾笑颜,两手伸得长长的。「那礼物呢?你要怎么帮我庆祝十五岁生日?」   「现在就在讨礼物,未免言之过早了。」   「那不然先告诉我,礼物是什么。」   「不行,这样就失去期待礼物的神秘感了,反正又不差那几天,等你参加完救国团活动回来就知道了。」   「你会在家里等我吗?」   「当然。我保证你回来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   「那我回来之后,也可以看到我的礼物吗?」   「是啊,妹那么懂得敲诈,我不束手就擒行吗?」他半开玩笑地回答。「不过先说好哦,你哥很穷,送不起什么大礼。」   「没关系。」只要是哥送的,她都会喜欢。   那一天,傍晚夕阳很美,只可惜下了点小雨,他们背靠着背,坐在窗边同看丝丝斜雨。   「好讨厌,又下雨了。」希望她生日那天,天空能放晴。   「是啊,天不从人愿,很呕厚?」他笑笑地说。   小时候大人告诉他们,七夕会下雨,是因为牛郎织女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相逢时流下激动思念的泪水,成了七夕雨。   小姑娘真会挑日子,选在这一天出生,有一年他告诉她,等雨停了,要带她出去放风筝、抓小鱼,让她过一个最快乐的生日。   不过很遗憾的,连着几年,天公就是不作美,让他的承诺兑现日遥遥无期。   「哼,你等着,那天一定不下雨,看你怎么赖帐!」   「是吗?」他用着怀疑的眼神,斜睇发下豪语的小女子。   「既然礼物不能现在给,我可以先预约一点利息吗?」
你想要什么?」   她回过身,一脸认真。「哥,你真的不相信我长大了吗?」   突然冒出这句话,令他不解,疑惑地回头。「什--」   那一天,她做了一件很大胆,连她都不敢相信的事--   凑上前,以她的唇,温暖他的唇。   她永远记得,哥当时错愕、震惊的表情。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晴!沈天晴!」   同伴由身后拍打她的肩,她恍然回神,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对了,她参加救国团活动,五天四夜,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这五天四夜,长得像是一生一世,她整颗心早已飞回家,悬在那个承诺会等她的俊俏男孩身上。   一直到现在,她都还不敢相信,她真的亲了他!   感觉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真实,她真的做了吗?或者只是她的一场白日梦而已,因为太真实,不小心就当成真的了?   坦白说,这不能算是一时冲动,她早已在心中仿真多时,幻想小说中所形容那种甜蜜浪漫的吻,如果是发生在她和哥身上,会是怎样 ?   从懂事以来,他就已经在她心里了,从来就只有他,懂她不能安于平凡的冒险因子,不会以现实规范苛求她,要她当个文静淑女;也 只有他,分享着她成长过程的每一分喜怒哀乐,看着她蜕变、成长。   习惯了生命中的每一个过程都有他参与,随着时光流逝,年岁增长,一颗不小心落入心田的种子抽了芽,长成大树,盘根错节,再也 无法拔除,花样年华的青春,她永远只看得见他,其它的人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除了他,她没有想过要跟任何人分享这亲密的一切。   他--应该会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吧?   后来,他将那些历年情书,交回到她手中。   「这--」   「要撕、要烧、要丢,都随你,以后这种东西不必再拿给我了,我不需要。」他这么告诉她。   「可是,你不是很在乎吗?」这些信,一封都没拆!   「我授权给你处理,和你擅作主张,意思是不一样的。我是在跟你讲道理,不是因为我在乎这些信。」   「噢。」她好象有些懂了。   他不在乎,所以那些女孩的爱慕,对他是没有意义的,那--他在乎什么?什么才有意义呢?   那天晚上,她又跑去和他同床共枕,赖在他怀中入眠。   在即将睡着之际,他轻轻地问了她一句:「你知道我们会变成怎样吗?你真的--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那时,她被睡意征服,浑浑沌沌的脑子没法思考太多,但是这五天四夜,她反复思考,终于懂了他的话。   他的意思是在问她:准备好--爱他了吗?   哥哥又在说傻话了,爱人是不用准备的,想爱就爱了嘛!   她已经计划好,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要跳到他身上,大声告诉他:「早就准备好了!」   想到这里,更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他身边。   她本以为,回到家会看到站在门边,带着浅笑耐心等候的他,但是,并没有。   他说过,回到家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他。   但是她找遍客厅、厨房、房间,以及屋子的每个角落,就是没有他的踪影。   爸说他走了,去台北开始他的另一段人生,一段有希望、有未来的人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另一段人生?那原来的这段呢?被他遗留下来的这一段呢?没希望、没未来吗?她怎么想也想不懂。   他是天生的发光体,这她清楚,如果这个平凡小镇会埋没他,她可以跟他走啊,不管去哪里,她都只想跟着他,这些他明明知道的!   他说过,不管到哪里去,都会带着她,哥从来不骗她的,他不会食言!   可是为什么--他就这样走了,不见了,没跟她说一声,就这样不告而别?   一开始,她不相信他会绝情地抛舍下她,不顾她的心碎,她耐心地等着,等他回来接她,他们勾过手指,说要一辈子在一起,她相信 他!   但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她只等到一封家书,留给她的,甚至只有寥寥数字--   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那他为什么不问她好不好?   他不知道,她会伤心吗?   他不知道,她会无助哭泣吗?   他不知道,她睡觉会踢被子吗?夜里醒来找不到他,要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都不知道,她不可以没有他吗?   就算世界在她眼前崩坍,只要有他,她就能无畏无惧,可是现在,世界没有崩坍,她的梦想却崩坍了,那个他为她撑起的小小梦想… …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慢慢地接受、认清了他不会回来的事实,而她曾满心期待的生日礼物,只等来了无情的背弃。   十五岁这年的生日,痛得刻骨铭心,一生难忘。   在他离家之后,父亲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好几岁,健康状况愈来愈差,没多久就病倒;而母亲或许是承受不起突来的压力与打击,情 绪变得很不稳定,对她更是动辄打骂,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温婉慈祥的母亲……   最心爱的哥哥走了,最敬爱的父亲病了,最慈爱的母亲几乎是疯了,她的世界在一夕间风云变色,却没有人能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 ?   母亲几度情绪失控中,曾经歇斯底里地重复喊着:「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的!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 」   是吗?哥哥会走,爸爸会生病,都是她害的?那,谁来告诉她,她是做错了什么?   邻居大婶要她别想太多,母亲的话是因为神智不清,但是她相信,她真的相信。几次夜里,她躲在哥哥房里,数着母亲数度情绪失控 时在她身上造成的伤痕,掉着眼泪一遍遍反省。   是因为她考试成绩不如预期的理想,让哥哥生气了?   还是因为她不懂事地吵着要哥哥帮她过生日、送礼物,令哥哥困扰,他送不出来,才会走?   明知道这不是事实,但是她必须这么想,才能让自己好过些。   她真的相信,一切都是她的错。   从此,她再也不过生日。   有时,她忍不住会想,他是不是算准了她会哭闹,所以才故意支开她,不让她有机会死缠不休?   看着身上的伤,其实最痛的是心。   以往被欺负了,有哥保护;受伤了,有哥怜惜;闯祸了,哥会帮她解决。但是现在,她找不到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向最心疼她 的哥哥,是否知道她的无助?是否知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同时也带走了她生命中的阳光与欢笑?
泪雨 哥:   最近好吗?我好想你。   这三年,前前后后写了无数封的信,但是一直都没收到你的回信,不知道你在台北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太忙了,所以没空写信给我? 没关系,我不会哭、不会闹,我会耐心地慢慢等,但是你起码给我点消息,好吗?就算是只字词组都好,让我知道,你收到了我的信,知 道了我的思念。   你知道思念是什么感觉吗?像有数万只的蚂蚁在身上咬,又痒、又麻、又痛,可是不知道要抓什么地方才能真正止痒,我想,要到见 到你的那一天,这些蚂蚁才会消失吧!   我说这些话不是故意为难你哦,只是要让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很想、很想!每次想到眼睛热热、鼻子酸酸的时候,我就会把自 己关在你的房间,看着你用过的每一样东西,想象你还在我身边,我没有哭哦,真的,我发誓!   现在的我,变得很坚强、很懂事了,你都不想看看我的改变吗?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会再和你作对,不会再无理取闹了,只要 你回来,我会很听、很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好不好?好不好?   这几天又下起雨了,好讨厌,老天爷怎么有那么多水,倒都倒不完。我的生日又快到了哦,从你走后,我就没再收过任何的生日礼物 了,我不会忘记,我就是在那一天失去你的,每次只要想到这里,心就好痛好痛,快要不能呼吸……   再过几天,我就要满十八岁了,希望那一天能够放晴,拜托,只要一次就好,今年不要再下雨了,我真的很希望这一天,能有你陪在 我身边。   我相信,只要不停地祈祷,总有一天,老天爷会听到我的请求的,对不对?我会慢慢地等,今年等不到,还有明年,明年等不到,还 有后年、大后年……   因为你说过,只要雨停,你就会回来,带我去放风筝、去溪边抓鱼,对吧?   最近,爸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要我们开始准备后事,虽然爸嘴上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也很想你。哥,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吧 ,再晚,可能连爸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你真的不在乎吗?   晴 于生日前半个月--   又好几天过去了,一如以往,这封信依然石沈大海。   这三年,他不曾回来过。   第一年,她还满心期待他会突然出现,实现他的承诺,带她走。   第二年,她已经不敢奢望太多,只要他回来看她一眼,这样就够。   然而,希望一再落空,第三年,她什么都不敢再想,只要一通电话、一封信,让她知道,他没有忘记她,她就很满足了。   每天、每天,她总是满怀期待地守在信箱旁等邮差,也一次次地失望。她忍不住猜测,他没有收到她的信吗?这么多封,一封都没有 吗?还是妈妈忘了帮她寄?   她不知道哥哥读哪所学校、什么科系,也没有哥哥的地址、联络方式,连想寄托思念,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不敢去问妈妈,怕妈妈生气,情绪又要失控。   眼看着爸爸病情一天比一天糟,只是撑着一口气,她知道,爸爸其实很想见哥哥最后一面。   考虑了几天,她趁妈妈去医院照顾爸爸时,偷了钥匙,她记得妈妈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衣柜那个上锁的抽屉里,她在那里面,找到了 哥哥在台北的地址。   她知道,如果她偷偷跑去找哥哥,妈妈发狂起来,可能会打死她,但是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想念哥哥,好想、好想!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快要和爸爸一起死掉了。   就在她生日当天,豪雨狂下,她不顾一切地逃离了那个家,奔向有他的城巿。   坐在北上的火车里,她其实很害怕,她从不曾离家那么远,到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城巿,但是她告诉自己,只要来到他身边,就什么都 不须害怕了……   看着列车驶过一站又一站,她熟悉的、不熟悉的站名,一一从她眼前经过,每过一站,她就离家更远些,也离他更近些,只要这么想 ,她就能够等待。   台北车站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大,这里人好多、月台好乱,和屏东乡下完全不同,看得她头都昏了,问了好几个人,坐错了好几班公车 ,终于找到哥哥住的地方。 那是一栋看起来满老旧的大楼,她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寄生活费给哥哥,要在这个大城巿里生活很不容易吧?他要缴学费、房租,还有 生活所需……   不过没关系,她高职毕业了,这三年她半工半读,也累积了一些工作经验,她不想再继续读了,反正读书不是她的兴趣,她要帮忙赚 钱,不造成哥哥的负担。   她按了门铃,可是没有响应,她想,哥哥应该是上课去了,他本来就是很用功的学生。   没关系,她等。   恼人的雨持续下着,完全没有止歇的倾向,她全身淋得几乎湿透了,冷得直发颤,但是哥哥一直没有回来。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五个小时……她记不得自己等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雨打在身上,冷得快没有知觉,然后,她累得蹲下僵麻 的腿,直到看见熟悉又似陌生的影像,在模糊的视线中凝聚--   「我说现在的人啊,吃好穿好、养尊处优,把心灵都给腐蚀了。古有明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以明末有吴三桂卖国求荣,清末 有慈禧老妖婆,干出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鸟事,在即将迈入二十一世纪的民主时代,更有为了不想淋成落汤鸡,干出宵小勾当的无耻之 辈,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自保当前,什么礼义廉耻都没了……」   「你念够了没有?」被一场雨困在屋檐下,沈瀚宇心情已经够烦躁了,室友还在耳边聒聒噪噪的,谁受得了?   不过丢了把伞而已,有这么严重吗?而且还是他的伞,他都没唉了,这家伙叫什么春?还丧权辱国咧!   「兄台,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正所谓一叶知秋,见微知着,由小地方往往可以看到大隐忧,我们淋雨事小,国人道德指数低落事大。 」   「这又干道德低落什么事了?」败给他了,居然能唬烂一堆长篇大论。   「为什么没有?我们只是进去买两碗泡面而已,出来伞居然就不见了,此等俐落身手,怎不教人感慨万千?最最无耻的是,我们已经 够穷了,他别人不去偷,反而找我们下手,偷一个比他还穷的人,此等泯灭良知的行径,你说我该不该诅咒他跌进臭水沟,弄得比我们还 狼狈?」   沈瀚宇懒懒地瞥他一眼。「早上出门,我提醒过你要带伞的,是你自己嫌麻烦。」反正这家伙会死皮赖脸地挤到他伞下,怎么赶都赶 不走,有没有伞都一样会淋湿,伞丢了也没必要费事去表现哀痛。   「我哪知道你那么神?说下雨就真的下雨。」齐光彦喃喃咕哝。   「不是我神,经验告诉我,每年这一天通常会下雨。」   「你干么没事注意这一天下不下雨?」齐光彦奇怪地瞥他一眼。   沈瀚宇被问住,神情一阵恍惚。   视线投向雨幕,他衡量了一下距离,深呼吸,打算一口气冲过这条街--   他需要一点雨,将他打回现实。   「喂,沈瀚宇,你等等我啊!」齐光彦赶紧拔腿追上。   就在离家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他突兀地煞住步伐,害齐光彦差点一头撞上。   「沈瀚宇,你搞什--」顺着他视线停留的方向看去,立刻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哇,这美眉正点哦!难怪你看呆了--」   下一刻,齐光彦口中「正点」的美眉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奔来,将他紧紧地抱住。   「哥--」   无情的雨水打湿了一身,沈瀚宇震愕,脑海一片空白。   「哇,沈瀚宇,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有一个这么甜美可爱的妹妹,居然提都不提,我要是早知道,何苦在繁花丛中苦苦寻找,直接 到你家预约就好了……」   沈瀚宇失神地靠在门边,凝望三年不见的妹妹,他没想到她会背了个包包就冲动地北上寻他,一直到现在,她人坐在他房里,换上干 净的衣服,缓慢擦拭着半湿的长发,他都还是不敢相信,她真的已经在他身边了!   三年不见,她变了好多,离开的时候,她才刚国中毕业,和所有学生一样,短短的发还未及肩,稚气未脱,而现在,她头发留长了, 记忆中圆圆甜甜的苹果脸,削尖成细致的瓜子脸,多了几分空灵秀雅的美感,以及属于女子的柔媚风韵--
她变了好多,只有那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还是没变,在望住他时,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一般地专注--   胸口一阵尖锐的抽痛,他闭了下眼,不让自己再深想。   当初会走,就是要断了她的念,他不能、也不允许再给她任何错误的遐想--   「喂,你们兄妹不是很久没见面了吗?那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那个……沈瀚宇,你要不要讲点什么?还是说沈小妹……」他觉得气 氛……静得有点怪。   「我叫沈天晴。」她轻轻地告诉他。   「早说嘛!只要是美女的名字,我都很乐意记到海枯石烂。」   沈天晴被他夸张的言行逗笑。「哥,你的同学很有意思。」   「能被美女夸奖是我的荣幸。」齐光彦戏剧化地半跪下身,拉起她的手背作势要亲吻。「美丽的小姐,你好,我叫齐--」   突然伸来的手背挡住狼吻,沈瀚宇由他手中夺回妹妹的小手,不让她纯洁的手背惨遭色魔玷污。   「离我妹远一点。」他冷冷警告,同时解释:「他读法律,我读医学,算不上同学。」有这种动不动就发情的同学太丢脸了,他恨不 得撇清到十万八千里远。   「那你们怎么会认识?」   「这不要脸的家伙没钱吃午餐,居然干起土匪行径,抢我的面包吃。」   「喂喂喂,都八百年前的旧事了,你还提它做什么?而且,你其实很欣赏我的不拘小节对不对?不然当时你怎么会不跟我计较?」   「错!我只是在想,我就已经很穷了,还有人比我更穷,连面包都没得啃,我是可怜你,请不要自作多情。」   「噢,多么伤人,枉费我一直把你当兄弟--」齐光彦西施捧心,扮娇弱。   看多了真的会消化不良,沈瀚宇不屑地撇开脸。   「那然后呢?」沈天晴感兴趣地追问。   「后来他就赖我赖上瘾了,有一天就说,我们哥儿俩情比石坚,邀我去和他同住,彼此有个照应,我识人不清,误上贼船之后,才发 现原来是他缴不出房租,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你相信世上有这么无耻的人类吗?」   齐光彦搔搔头,心虚地干笑。「朋友有通财之义嘛!我也不想这样啊,就是很奇怪,每次要用钱的时候,都会发现口袋只剩几个铜板 ,那种感觉很心痛欸!」   「你把美眉的时候出手可阔绰了,就没见你为钱心痛过。」   「那是因为老天爷不公平,我先天不良,只能靠后天努力,哪像你沈大帅哥,用不着花半点心思,女人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沈天晴浅笑,偏头瞧他。「哥的女人缘很好吗?」   沈瀚宇表情一僵,不自在地瞪了室友一眼。「先天不良?我还机能失调咧!你早产儿啊!」   「no、no、no!」齐光彦伸出食指晃了晃。「你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污辱我的身体,我保证我的『机能』非常好,由 我历任女友如沐春风的性福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沈瀚宇立刻沉下脸。「不要在我妹面前开黄腔。」   「又不是未成年少女,说说也不行?你带女人回来,让我听了一夜的『暧昧声音』,我可也很够意思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话一出来,沈瀚宇已经僵到不能再僵。   感觉到晴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完全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表情。   「够了吧你,既然知道我们兄妹很久没见了,能不能给我们留点私下叙旧的空间,不要赖在这里说你那些没营养的黄色废料,污染我 妹的耳朵。」   察觉到他隐隐动了怒,齐光彦内心惊异极了。   认识沈瀚宇的人,谁都知道他有多低调,低调到连生气都懒,就连莫名其妙被嗑走了唯一的午餐,也没太大反应。有人说他脾气好, 可是根据他「未来杰出律师」的敏锐观察力,总觉得他是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就像一潭死水,麻木无感地过日子。   麻木?不会吧?他才二十来岁耶,教授欣赏他,女孩仰慕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他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弄得死气沉沉?   直觉告诉齐光彦,这个女孩在他生命中占了极重的分量,因为她一出现,沈瀚宇就明显活了过来,有了情绪波动。 自认弄不懂这对奇怪的兄妹,他耸耸肩,识相地转身离开。   沈瀚宇目送室友离开,房门才关上,一道热源贴上他,腰际被密密实实地抱住,沈天晴将脸埋在他腰腹间,低低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哥,我好想你--」   他僵直身体,低头凝视她发顶,停在她肩上的双手使不上力,无法推开,也无法拥抱。   「都这么大了还撒娇。」他声音干干的,不自在地转身,藉由拿吹风机,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哥帮我吹。」以前也是这样,她每次洗完头就满屋子乱跑,贪懒,想等它自然干,但是他都会把她抓来,按在腿上帮她吹干,怕她 感冒。   「你十八岁了,不是八岁,自己吹。」   「那和几岁无关,是哥哥的宠爱。」   她眼神极专注,他几乎无法迎视她过于灿亮的眼。   「不要净说些孩子气的话,哥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的,你要学着独立点,自己照顾自己。」   「为什么不可能?哥不是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吗?」她站起身,追着他的背影问。   沈瀚宇推开窗,细细的雨丝飘在他脸上,像极三年前,他们分离前的那个傍晚--   「你来台北找我,妈知道吗?」   「那年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偷偷跑到台北来?」她反问。   「我先问的,沈天晴。」   「我三年前就想问了,沈瀚宇。」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气。「临时决定的,来不及跟你说。」   「那不是理由,我不相信有差那几天,哥,你在骗我对不对?」   「答对了,沈小晴。」他笑哼,让人分不清真假。   她气结。「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这副审犯人的架势,不太对吧?还有,我不相信妈会同意你上来看我。」   她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哥,我留在你这里好不好?我不想回去了。」   「你在开玩笑的吧」他被这句话吓得心乱如麻,没留意到她表情不对劲。「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一个人住,两个大男生住的地方,多 你一个女孩子很不方便,而且那头禽兽一看到漂亮女生,就变得只有兽性没人性,发情不分季节的,你都不怕吗?」齐光彦要是知道他把 他形容成采花淫魔,肯定和他拚命,但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必须暂时牺牲室友的名誉。   「那就另外找房子。我毕业了,可以去找工作帮忙赚钱啊,我不会造成你的负担。」她急忙保证。   「你以为在台北生活是这么容易的事吗?这里不是屏东,高职毕业能找什么好工作?你给我好好继续读书,不许胡思乱想。」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哥,拜托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你都不知道这三年--」   「我知道三年前我的不告而别让你积了不少怨怼,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如果你真的过来,那爸怎么办?妈怎 么办?谁来照顾他们?我们不能什么事都只想到自己。」   「可是我--」我回不去了啊!那个家容不下我,你知不知道?   但是这些话,沈瀚宇并没让她有机会说出口。   「不要任性,晴。哥的处境也很为难,你就懂事一点,好吗?」他揉了揉眉心,神情疲惫。   所以……她让哥哥很困扰,是这个意思吗?   这就是那年他不告而别的原因吗?她是个很大的负担,他扛不起,对不对?   再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哥哥无能为力,说了只会让他更自责,那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她咬着唇,默默掉泪。   沈瀚宇看了心痛,上前搂她入怀。「对不起,晴。」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哥,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她哽咽着,痛哭失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晴就当是帮哥的忙,代我照顾爸妈,好不好?」   帮--哥?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手背抹去泪,勇敢地点头。「好,我帮哥。」   她说过,要很听、很听哥的话,哥说不行,就是真的不行了,如果有办法,哥不会故意抛下她,所以她要体谅他。   「晴--」她这表情看得他又心碎、又不忍,有一瞬间,几乎要失去理智,开口要她留下--
「没关系,我会等哥。」她浅笑,很温柔、很深情--   沈瀚宇一震,像被毒蛇咬伤,惊痛狼狈地退开。   「哥?」   叩叩!   敲门声害他慌乱地撞到桌角,齐光彦探进头来。「你们叙完旧没有?我肚子饿了。」接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沈瀚宇,你在紧张 什么?表情比作贼还心虚。」   他按着胸前,轻吐了口气。「你神出鬼没,谁不吓到?」   「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要不是知道他们是兄妹,会以为他是偷情被逮到。   「不跟你鬼扯。晴,你饿不饿?」   「还好。」其实从早上坐进第一班火车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但是一心想见哥哥,根本感觉不到饥饿。   沈瀚宇走出卧室,打开冰箱门想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不用找啦,你忘了我们就是因为家里什么都没有,为了买几碗泡面回来,雨伞才会被不肖人士给干走?」齐光彦凉凉提醒。没办法 ,到月底了,穷学生只能勒紧裤腰带,以泡面将就度日。   他怎么能让妹妹吃泡面?   沈瀚宇二话不说,捞起钥匙。「你机车借我。」   「不要啦,哥,外面在下雨,我和你们一起吃泡面就好了。」   他当作没听到,直接往外走。   「你买回来,我也不吃哦!」   沈瀚宇煞住步伐,回头瞪她。   「我说真的,等你回来,我已经吃饱了。」她加强语气。   沈瀚宇又瞪了她几秒,投降地丢开钥匙,拿出泡面,帮她倒调味料,冲开水,再将家里仅剩的一颗蛋打下去。   「那我呢?」齐光彦眨着眼,用写满期待的眼神看他。   沈瀚宇看也没看他,将未拆封的泡面往他身上丢。「自己泡。」   「差那么多!」他喃喃咕哝,认命地动手拆包装。   沈瀚宇懒得理他,径自走出阳台。   「哥,你不吃吗?」   「你先吃,我还不饿。」他点了根烟,吸上几口。   沈天晴皱起眉。「哥,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齐光彦热心解说:「烟是我的啦,他很少--」   「你能不能闭嘴,安静吃你的泡面?」沈瀚宇不悦地扫他一眼。   齐光彦撇撇嘴,懒得理他。   谁晓得他今天吃错什么药,情绪特别糟,兄妹相见,不是应该开心吗?怎么他的表现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难道天气阴沉,连人的情绪 都会受到影响?   泡面吃到一半,对讲机响起,见他没有垂怜的意愿,齐光彦只好劳动自己放下筷子,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按下大门开启键后,突然 一脸谄媚地挨向沈瀚宇。「小沈沈,我们是好哥儿们对不对?那好哥儿们是不是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瀚宇捻熄烟蒂,一脸嫌弃地推开直巴到身上来的室友,还小沈沈咧!「你又想算计我什么了?」   「也没什么啦,就--你那个美丽小学妹嘛,她来了。」   「心苹?来就来啊!」这需要摆出一脸巴结吗?   他的疑惑很快就获得解答。   门铃一响起,只见齐光彦飞快冲去开门,这种速度,只有在追美眉的时候能够比拟,但佳人摆明了心有所属,所以不在他的猎艳名单 内……   「吃泡面?果然让我料到了。你们这两个大男生啊,一到月底就开始虐待自己的胃。」柔婉女音轻笑,朝阳台外的他扬了扬手中的塑 料袋。「好在我有先见之明,买了点卤味,快过来趁热吃了吧!」   他蹙眉,没移动脚步。「我说过,你不需要这样做。」   刘心苹笑意微僵,很快又扯唇笑道:「顺路嘛,又不麻烦。」   这趟路未免顺得太远了。   沈瀚宇心知肚明,没说破。   拒绝只会让她更难堪,他没再多说什么,走进屋里拿盘子来装食物,抬头见齐光彦一脸巴结的馋样,没好气地道:「看我干么?出钱 的又不是我,去问心苹。」   你没出钱,可人家是冲着你来的啊!齐光彦在心底咕哝。   「亲爱的小苹苹,你应该知道,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的道理吧?虽然我不是你的直属学长,但我也是很需要你的关爱的……」 刘心苹粉脸一羞。「我又没叫你不要吃。」   「万岁!」齐光彦抢在第一时间扑向美食。「你真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没节操的家伙!   沈瀚宇在心底为饿死鬼投胎的室友感到羞耻,撇开脸,挟了几样东西,将碗递到妹妹手中。「那个别吃了,晴。」   「可是--」她张口要说什么,但是他已经接手她没吃完的泡面。   刘心苹一呆,沉默无言地望着他们。   这是她的心意,他却将这份关怀,轻易转送给另一个女孩,简单的体贴动作,却流露着言语所无法形容的契合与亲昵……   她觉得……好难堪。   「不要危机意识那么重,那是他妹。」没办法,吃人嘴软,齐光彦口齿不清地说明。   「是吗?」刘心苹来来回回审视他们。感觉……不像。   沈天晴放下碗,朝她礼貌地点头。「你好,我叫沈天晴,谢谢你对我哥的照顾。」   原来如此。刘心苹释然浅笑。「哪里,你不要这么说。以前从没听学长提过他还有妹妹,所以初见难免好奇。你这次上台北来看你哥 ,打算待多久?台北我土生土长,熟得很,如果时间充裕,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哦!」   沈天晴看了看哥哥,他不看她,也不吭声。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这招高竿,先巴结小姑,套好关系,哪还怕意中人不乖乖就范……」齐光彦竖起大拇指称赞。   刘心苹脸一红,羞得说不出话来。   「齐光彦,你话这么多不怕噎死吗?」认识这么久,沈瀚宇头一回发现室友极度欠揍!   沈天晴打量对面美丽娇羞的女孩,再看看身边的哥哥,若有所悟地张大眼。原来……是这样子吗?   她放下碗筷,突然间胃口尽失。   用过餐后,她坚持洗碗,耳边听着齐光彦在瞎起哄,要哥哥和美丽学妹花前月下去……     「你妹妹很漂亮。」   「……」   「她几岁了?应该有男朋友了吧?这型的女孩子,通常是很多男孩子心仪追求的目标。」   「……」   「学长!」连连喊了三声,他才猛然回神。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沈瀚宇熄了烟,转头看她。   刘心苹轻叹。「你今天很心神不宁。」他人是陪着她在阳台外谈天,但是神魂早已远扬。   「有吗?」   「我刚才问,你妹妹有没有男朋友?她这型的,会有很多男孩子被她吸引。」   「我不知道。」是吗?很多男孩子喜爱她?他从来没想过,晴在异性当中会有多受欢迎……   「看来你这个哥哥当得很失职。」   他又点起一根烟,沉郁地抽着。   「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她关心地颦眉,但是他置若罔闻,狠狠吸了一口,再吐出,彷佛也想将满腔郁闷一同吐出体外--   「学长……」   「心苹,你喜欢我吧?」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啊?」她呆住,嫩颊迅速染红。「你……你怎么……」   「你对我的好,我全都看在眼里,但是我宁愿女友一个换过一个,就是不敢轻易给你承诺,因为我不晓得我能给你什么,你是个很好 的女孩子,值得更好的人,而我,这颗心飘浮不定,我不确定能为你停留,正确地说,是不确定能为任何人停留,我不想委屈你。」他看 着指尖缭绕的烟圈,沉缓地说道。   「没关系的!」她急忙回答,旋即又发现过于迫切,羞愧地压低了头,轻轻说:「这不是委屈,因为喜欢你,所以再也看不见别人, 就算有更好的人,我这颗心还是只容得下你。我知道你的心无法为谁停留,就像飘泊惯了的风,注定我只能追着你跑,随你忽悲忽喜,但 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试,即使到最后,还是留不住你,我也不会有怨言,因为我拥有过。」   几丝斜雨飘进阳台,淋灭了烟蒂,沈瀚宇捏了捏,丢在脚边,回过头,缓缓说了句--「你介意刚抽过烟的男人吻你吗?」   刘心苹瞪大眼,他伸出双手,耐心等候她作决定。   然后,她有了动作,赧红着脸,往他移近一步。他收拢臂弯,轻轻地,将唇印上。
细微的声响由身后传来,他知道不远处有另一双眼,始终注视着他。   他双臂抱得更牢,闭上眼,关上心门,什么都不去想。   这一刻,他让自己完全麻木。      光看刘心苹欲语还休,偎在沈瀚宇身边的小女人娇态,白痴都晓得稍早发生了什么好事!   不过这对兄妹的气氛也很怪异,怪在哪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流窜着一股奇异敏感的张力……   更晚时,刘心苹告辞返家,依依不舍地问:「你要不要陪我走一段?」   齐光彦本能就说:「不好吧?人家妹妹才刚到的第一天,你就跟她抢哥哥,反正你们来日方长--」   沈瀚宇没等他说完,淡淡接口。「我陪你回去。」   啊?齐光彦傻眼。   沈天晴更是完全僵在那里,无法动作。   这也难怪,人家大老远来看他,他居然把她晾在一旁自己谈情说爱去,那感觉多闷啊,这哥哥真是太不体贴了。   「哥!」她出声喊住他。   「有话等我回来再说。」手碰上门把,他头也没回。   「爸病得很重,你不回去看看他吗?」她急忙又道。   沈瀚宇顿住步伐,诧异回身。   天晴一向敏感,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我的信,你没收到?」   「……信?」他愣了愣。   「我写了好多封,是妈帮我寄的,你一封都没收到吗?」   他沉默了下--   「……太忙,没空看,不晓得丢哪去了。」   「你……把我的信丢掉?」   他僵硬地别开头,拉了刘心苹的手,走出大门。   沈天晴失神地看着他走出视线,没有移动,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表情……   「欸……」齐光彦看了于心不忍,本想给她安慰两句,谁知她什么也不说,默默地转身进房。   她站在书架前,指尖抚过每一本书。以前,总喜欢翻哥哥的书,看到那些她完全不懂的东西,就会觉得哥哥好厉害、好了不起。   那时就已经觉得天神一样的哥哥,站在好高好高的地方,她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他,而现在,他走得更快、更远了,她小小的步伐再 也追不上。   她咬着唇,两颗泪珠再也悬不住地掉落。   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哥哥了吗?   她的哥哥,总是把她看成最重要的那一个,不会将她遗落。   她的哥哥,连情书都能交给她处理,不会抱别的女生。   她的哥哥……很宠她,不会忘记她的生日。   她特地赶来,只是想和他一起平静地度过这一天。   她一直在等他记起,如往年一样,向她说声:「生日快乐。」   然而,她终究没等到……   留了封短信,她没有向哥哥告别,静静地走了。   来时,她没让他知道,走时,也不需要。   走进火车站,她刻意买了最后一班车的车票,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留意来来去去的人潮。   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他会赶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列车走了一班又来一班,直到最后一班南下列车停靠在月台。十一点多了,再错过这班车,她今晚就只能露宿 街头……   她叹了口气,移动沉重的步伐,剪了票,进月台前,仍频频回顾。   只是,最终,她还是没见到他--   「哇!沈瀚宇,你是掉到水坑里哦?」一看到进门的室友,齐光彦惊异地喳呼。   啧,真是全身上下无一不湿,他们不是伞下漫步吗?怎么会弄得活似刚从水坑里挖出来的一样?   看了看被握在手中没开的伞,再抬头看他。「有伞不用,你发神经哦?」   沈瀚宇没吭声,直接进房。齐光彦跟了过去,靠在门框边,懒懒叫了声:「喂!」   「别烦我!」沈瀚宇头也没回,把脸埋进掌心。一秒、两秒、三秒,突然抬起头。「我妹呢?」   「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被恋爱冲昏头,都忘了还有个妹妹了呢!」   「我妹到底去哪里了?」   「你不是叫我别烦你?」口气跩跩的,存心吊他胃口。   如果齐光彦有心测试他的耐性,那恐怕得失望了。他一把揪住齐光彦的领子,咬牙吼道:「我问你我妹去哪里了!」   「回去了啦!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齐光彦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接过纸柬摊开,里头写了简单几个字:   哥,我回去了。   我不笨,用了生命中全部的岁月认识你,不会不明白你的意思。   从见面到现在,你一直在企图暗示我,过去再也回不来,明的、暗的,甚至是你想做、不想做的。   其实,哥,你用不着这样的,我说过要听你的话,就会乖乖照你的意思去做,所以我回去,静静等待,直到你不再觉得我是负累的时 候。   我知道人不可能永远不长大,很多事情都会改变,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但是,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例如--这颗杨桃的滋味 。   他看着手中半熟的杨桃,有一小部分不小心压坏了。根据吃她摘了多年的杨桃所累积的经验告诉他,这颗杨桃绝对会酸,但是酸中带 甜。   他眼眶一阵水雾弥漫。   一句「这颗杨桃的滋味」,道尽了所有酸楚心事。   她知道他懂得,所以才会写出这句话,取代说不出口的一切。   往事像幻灯片,一幕又一幕地快速闪过脑海,关于他与她,笑泪与共、永不褪色的种种记忆……   他在做什么?这女孩是他一直以来全心全意呵护的,他曾经那么怕她伤心难过,可是现在,他却亲手将她推开,让她一个人茫然无助 地面对孤单人生……   齐光彦研究他的表情,喃喃自言:「真搞不懂你,明明很关心妹妹,干么还表现出巴不得赶走她的死德行……」   沈瀚宇捏紧手中的信,再也无法思考更多,冲动地转身冲了出去。   他要去追她!如果追得到,他会不顾一切的将她留下来!   跳上机车,他一路狂飙,雨愈下愈大,落在他的眼里,模糊了视线。他尝到由眼中流下,咸咸的雨水。   齐光彦错了,他不是发神经,有伞不用,而是不淋点雨,他无法解释被阻隔在伞外的雨水,为何会落得他满脸……   一声哽咽逸出喉间,他油门催得更紧,在大台北的马路上狂飙,眼中再也看不见交通号志,再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他就能追上她 --   刺眼的车灯迎面打来,他来不及反应,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袭来,他只听到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同时,也震掉了他的听觉、视觉--   但是,他的意识还在,闭上眼之前,手中仍牢牢握着她留下的那封字柬。   晴,我的心,也一直都没变,你知道吗?
交集 第二部  遥望   光与影  昼与夜  潺潺流光的轮替   男与女  生与死  爱情天平的两端   天堂  地狱  我遥望着你  无法碰触   如此生死缠绵  却又  永不交集   二之一 交集   「晴!」由睡梦中惊醒,沈瀚宇失声喊出。   坐起身,惊觉自己流了一身冷汗。   沈瀚宇沉重喘息,伸手扭开床头灯,看了下一旁的闹钟,才两点半。   他抹抹脸,擦去汗水,再也没了睡意。   下意识地,右手又抚向大腿外侧。这个地方有道疤痕,深得刺目,是三年前那场车祸所留下的。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感觉赤裸裸的痛楚又再度涌现,不是来自身体,而是胸腔之内的这颗心。   昏迷了近一个月,再度醒来之后,他人在医院,他没追到她,甚至伤得动弹不得,哪都去不了。   他终于看清,这是他们的宿命,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们没有抗议的权利,只能顺着往下走。   他的抗拒,只换来这一身的伤。   甚至,连见父亲最后一面,以及送终,都来不及。   这个教训,很痛,痛得他不得不看清,并且接受事实——他,没有任性的权利。   他懂了,也妥协了,那一天,在病床上,他不顾一身的伤,放声大笑,泪水笑得震出眼眶,医护人员全以为他在车祸当中受了太大的 惊吓,找来精神科医师联合会诊。   他没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疯,只是清醒了,如此而已。   伤好后,他比任何人都更用功,将全副心思放在课业上,除此之外,就是打工、赚钱,屏东老家的一切,记忆中夏日微风夹杂的青草 味、清晨公鸡的啼叫声、赤足踩在清澈溪水的感觉,以及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清颜……都被埋藏在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时日一久,终 会淡忘。     最后一年,他当上实习医生,因为必须轮班,早没有了正常作息,病人的突发状况,是不会顺应你的作息时间的。   第四个月,他被调到小儿科。别小看孩子,以为很好搞定,事实上,他们要是哭闹起来,可不比大人能够讲理的,同期的另一位实习 医生就直呼吃不消,还问他是怎么搞定这些比撒旦更可怕的「恐布份子」。   他只是撤撇唇,虚应了句:「耐性吧!」   有些人还在背后调侃,他不只在女人堆里吃得开,连对付小孩都很有一套,简直大小通吃。他们又怎么知道,他的妹妹就是他一手带 大的,安抚小孩的情绪,他有得是经验。   这天,一所小学爆发营养午餐集体中毒事件,将医院挤得水泄不通,一群小魔头同时哭闹,几乎把人搞到快精神衰竭,好不容易忙完 所有的事,回到住处,他累得一沾枕就不想再动。   「瀚宇,你吃过饭没?」一双小手推了推他。   他闷哼一声,撑不开眼皮。   刘心苹见他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轻叹了口气。「那好吧,你休息,我煮了点东西,就放在微波炉里,你醒了再热来吃。信箱的信我 帮你拿进来了,放在桌上,你有空记得看。」   他没响应,恐怕早不知睡到几重天去了。   刘心苹轻抚他沉睡的清俊面容,带着说不出的爱恋和心疼!   「那我回去了。」声音轻得近似自言,她不舍地收回手,帮他关上了门。   随后,沈瀚宇睁开眼,望向关上的房门。   三年前他出车祸时,刘心苹成天在医院里照顾他,出院之后,更是嘘寒问暖,把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无微不至,她一直都是这样,无 怨无悔地守在他身边。   即使那天,他出其不意地吻了她,又在事后疏远她,没给一句合理交代,只伤人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的行为很莫名其妙,她却不曾指责过他。   她对他用情有多深,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其实没有想过要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只要能看见他,为他做点什么,知道他过得好,她 就很欣慰了。   齐光彦说,他是走了狗屎运,才会遇到这么好的女人,死心塌地在爱他,要是不懂得好好珍惜,那真是笨得没药救了! 这一点用不着任何人说,他也知道。就因为她太好,他才更无法随心所欲,宁可和任何一个女人交往,就是无法在她身边停留。他并不想 伤害她。   想起她说的信,他撑起身体下床,拿起那叠信逐一观看,扣除掉水电费帐单、广告信函,他目光定在一封熟悉的地址上,再也移不开 。   有多久了?这个遥远到几乎遗忘的地名,屏东……   他闭了下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多可笑?说要遗忘,却连看到地址都会呼吸困难,还说早已无所谓,他到底是在骗谁?   努力控制轻颤的手,拆了信——   瀚宇:   母病危,自知时日不多,脑子浑浑沌沌了好些年,在即将走到人生尽头时,反而异常清晰,许多以前执着拘泥的事,在这一刻全都变 得好模糊、好渺小,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最近,常常想起许多以前的事,脑子里最常浮现的,是小晴儿时的可爱模样,爱笑的小脸,像是世上没有什么烦恼能够困扰她,一直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口齿不清地冲着我喊妈妈,撒娇地伸长手要我抱的表情,不是亲生女儿又怎么样呢?我不是也疼了她这么多年,她 也喊了我妈妈,为什么要让血缘来改变这一切,忘了她曾是我最心爱的女儿?   这一切从来就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可是我却残忍地拿她无法作主的事来苛责她,将我心里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有时看她流着泪,满 脸无辜地喊着妈妈,我觉得……自己好可怕,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生了病之后,小晴从不怨恨我亏待了她,没有怨言地照顾我,一肩扛起所有的事,任我打骂奚落,还是固执地陪伴在我身边,我才恍 然惊觉,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看着她白天坚强地面对一切,处理所有的事情,到了晚上就躲进你以前的房间,看着你们的合照一遍遍地 说:「哥,我很勇敢,很勇敢,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妈妈,会打理家里,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   我是多么骄傲,有个这样的女儿。瀚宇,妈妈做错了好多事,可是,我已经来不及补偿她了,那一天,我抱着她,后悔地痛哭,我走 了之后,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她一直哭着说:「妈妈,不要走,我只剩下你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是一个人 ,因为她还有你。   瀚宇,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快回来吧,代替妈妈陪伴在她身边,她现在非常需要你,妈知道,这个要求让你很为难,但是我宁可当 作你已经释怀,比起小晴所受的苦,我们这些又算什么呢?这是我欠她的,也是你欠她的,瀚宇,你可以答应我吗?                                 母字   看完信,他整个人动弹不得,僵愣了好久,又将手中的信重看一逼,确定没读错任何一个字,他握紧了信,无力地跌坐在椅中,再也 厘不清又乱又麻的思绪——     走出火车站,沈瀚宇的心境是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离开后,六年当中,他不曾再踏进这里一步,这里变了好多,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田间小路、晴爬过的每一棵树、那条他抓过 大肚鱼换来晴清灿笑颜的小溪……都不一样了,连邻里大婶与他擦身而过时,也认不出他来了。   一路往家的方向走,门前清楚的两个字落入眼底——忌中。   他一悸,加快脚步奔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厅前陈设的灵堂,让他双脚几乎失去力气,提不起勇气上前,他——还是慢了一步!   咬牙忍住悲伤,他点上三炷香,在灵堂前跪了下去,向母亲忏悔。   他枉为人子,六年来,没尽孝道,还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再三拜了拜,单手将香插上,他抹掉颊边的泪水,左右张望,寻找晴的踪影。   大门是开着的,她应该在家才对。沈瀚宇绕到厨房没看见人,顿了顿,突然有所领悟,直接走向他的房间,开了门,眼前所看到的景 象,让他忍不住一阵鼻酸。   傍晚夕阳照下亮房间,她就缩在阴暗的角落,怀中抱着相框,空洞的眼神找不到焦距。
他放轻脚步,蹲在她跟前,轻喊:「晴?」   她仰起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慢地凝聚影像。「……哥?」   「对,是我。我回来了。」   她吸了吸气,喃声道:「我……没哭,哥,我很乖……」   沈瀚宇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阵湿润,哽咽道:「没关系,哥已经回来了,你可以哭,在我怀里。」   「哥!」一声呜咽逸出唇畔,沈天晴扑向他,失声啜泣。「妈死了……」   「我知道!」沈瀚宇吸气,眨去泪光。   「你不知道!我一直喊她,可是她不理我,爸死了,妈死了,你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没有人要,这个屋子只剩下我,到了晚上, 又暗又静,空洞得好可怕,我想找人说话,可是……可是……」   沈瀚宇一颗心拧得发酸,紧紧抱牢了她,默默陪着她掉泪。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眼皮又酸又涩,胸前湿了一大片,感觉她呼吸渐缓,他低下头去,发现她哭累睡着了。   她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吧?眼下淡淡的暗影,让他看得心疼。   他小心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拉好被子。他猜,她应该每晚都睡在他房里,床被、枕套一应俱全,就像他从没离开过这个房间……   她睡得很沉,他没惊动她,悄悄走出屋外。向晚微风迎面吹来,不同于大城市的人车拥挤,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门庭前 栽了几株常绿植物,九层塔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他顺手摘掉几片枯损的枝叶,拿起摆放在角落的扫帚清扫满地落叶。   一颗青果子打到头顶,他仰脸看着上头的杨桃树。   这株杨桃树,是他童年鲜明记忆之一,每当果子结实累汇的时节,晴嘴馋,常会脱掉脚下的小鞋往上丢,把杨桃打下来;后来,年纪 比较大了,爬树技巧愈来愈了不起,就会直接攀爬上树去摘,要他在下面帮忙接果子,还不准接不到。   每次经过这里,总要特别留神别被掉下来的杨桃打到脑震荡,爸爸曾说要砍掉它,但是换来他和晴一致的否决,只因为这是他们童年 最甜美的回忆,他习惯在夏日午后,坐在树下乘凉看书,而晴就会窝在他怀中睡午觉……   他想,这应该也是晴偏爱爬杨桃树的原因吧,他总能在每棵杨桃树底下找到她,屡试不爽。   将枯叶扫到一角,隔壁妇人买瓶酱油回来,进屋前朝他这儿频频观望,最后终于决定停下脚步,走向他不甚确定地问:「你!是阿宇 ?」   他抬眸,浅浅颔首。「阿婶。」   「厚!你这小子。听说到台北去读书了对不对?这么多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邻居大婶与父母当了几十年邻居,等于是看着他 长大的,拿他当自家孩子,拍拍他的胸膛,上下打量。「不错,胸坎厚了,肩膀宽了,像个男人,可以扛责任了,你这次回来,要好好照 顾你妹妹,不要丢下她了,这女孩真是可怜,我看了都心疼……」   沈瀚宇寂然,垂眸不语。   大婶见他一径沉默,也不表示什么,忍不住数落起来。「你呀,不是我要说你,前途重要归重要.也不能丢着家里不顾啊,连父母病 重都不回来看一看,把重担全丢给小晴去扛,她一个女孩子,哪应付得了这么多,出事你要她找谁商量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 是很有责任感的孩子啊……」   沈瀚宇默默听着大婶指责,没为自己辩驳。「阿婶,晴她——还好吗?」   「哪好得了啊!你走了之后,你妈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只要不顺心就打小晴出气,刚开始你爸还会护着她, 后来你爸一死,她就连最后的依靠都没了。大概是你爸的死带给她太大的打击,你妈像疯了一样,脑子成天迷迷糊糊的,有时还会冲着小 晴喊狐狸精什么的,抓她的头发,又是打又是骂,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有一次还说:『你先是抢走我的丈夫,再来又逼走我儿子,我 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都没看到,她那个狠劲,还有看小晴的眼神有多怨恨,看得我们直发毛,不晓得她撞了什么邪 ,难怪小晴会觉得爸爸会死、哥哥会走都是她的错,呆呆地任她出气,也不懂得要躲,要不是我们左右邻居帮忙拦着,小晴早被打死了!   「还有两、三年前,她不是要上台北去找你吗?你妈快气死了,冲着她撂话,说她要是敢走就别回来,回来她绝对要打断她的腿!但 是她哭着说很想念哥哥,我以为你会把事情处理好,没想到你居然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回来,阿宇,你心肠几时变得这么狠,一点都不 管妹妹的死活,那次小晴被你害得多惨你知不知道?连我看了都不忍心,你怎么做得出来?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   原来……他走之后,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可是见了面,她为什么不说?如果他早知道……   沈瀚宇握紧了拳头,沉恸地恍然想起,那时,她几度的欲言又止——   不,她有说!她有试着让他了解她的处境,可是他没有给她机会,或者说,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下意识里不敢去知道,这样他就不必 为难、不会心痛……他真是该死的自私!   她满心以为哥哥会保护她,所以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他不敢想象,临上火车前,盼不到他的晴,会有多怨恨他——   邻家大婶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小晴好歹也是你疼到大的妹妹,该怎么做,你自已知道。」   沈瀚宇没吭声,呆立在原地。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最后一抹残阳没入地平线,四周悄寂,只剩他浅到不能再浅的呼吸声!   「哥?」轻细的叫唤夹杂着不安,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身,一道纤细身子扑向他,他没站稳,跌退了几步,抵上树干才缓住冲力。   他险险抱住她,困惑地低头凝视她满脸的惊慌。「怎么了,晴?你不是在睡觉吗?出来做什么?」还连鞋都没穿,雪白的足踝踩在落 叶上。   「我……醒来没看到你……以为你……不见了……」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将他抱得死紧,止不住恐惧。   沈瀚宇一阵心痛。   她以为他又像六年前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所以才会害怕得连鞋都没穿,满屋子寻找他?   当初……她也是这样在找他的吗?   他收紧了手劲,低哑地承诺:「别怕,晴,我如果要走,会让你知道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她把脸埋进他胸前,闷闷地道。   说她回来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他,可是,他却整整让她找了六年。   「这次不会,我发誓!」   沈天晴仰头,不确定地看着他。   沈瀚宇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发。「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想了想。「哥想吃什么?」   「我记得巷子口出去,转角的地方有一家卖鸭肉面的,我们以前常去吃,好久没去了,不晓得现在是不是还开着?」   她点头。「还开着。」   「那我们去吃。你进去穿鞋,我在这里等你。」   她犹豫了下,双手迟迟不敢放开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他支开她的籍口。   沈瀚宇看穿了她的想法,索性和她一同进屋,穿了鞋,再拎件薄外套给她穿上,关好门,回头牵住她的手,步行而去。     吃过晚餐,一路散步回到家门前,她看着未及一个人高的围墙,忽然冒出一句:「以前出去,忘了带钥匙的话,哥都会先翻墙进去, 然后再帮我开门。」   沈瀚宇斜瞥她一眼。「你忘了带钥匙?」   她没回答,沈瀚宇挽起袖子,一提气,靠臂力跃上墙头,俐落地翻过墙的另一面,再由里头开了铁门让她进来。   他站在庭院,正思考着哪一面窗没锁上,可以让他顺利进到屋内,谁知她从容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他傻眼。这家伙——   洗过澡,他要她去睡,他来守灵,但是没多久,他又看见她穿著睡衣走出来。   「哥,我没有办法睡。」总是担心,一闭上眼他就会离法,一堆奇奇怪怪的梦困扰着她,她怕极了梦中不断哭喊,哥哥却头也没回, 决然而去的画面……   沈瀚宇靠坐在墙边,想了想,说道:「进去拿条薄被,到哥这里来,我抱着你睡。」   「好。」她很快地拿了被子,卷坐在他身边,沈瀚宇帮她盖好被子,搂着她轻轻拍抚。「睡吧,有哥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虽然冰冷的地板不比床舒服,但是因为身边有他,他温暖的体温让她安心,四周静悄悄的,她涌上浅浅的睡意。   「晴,你睡着了吗?」过没多久,他出声喊她。   「还没。」她低应。   「那你听我说,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感觉到她身体迅速僵硬,他掌心安抚地挲揉她背脊。「处理好妈的后事,你和我一起去台 北。」   沈天晴抬起头,错愕地盯住他。「你!你说什么?」他要她跟他走?她有没有听错?   「你现在只剩我这个亲人了,我当然要照顾你。」   「可是——」她惊疑不定,垂眸怯怯地说:「你现在已经扛得起我这个负担了吗?」   沈瀚宇一愣,旋即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她一直把他说过的话记在心上,将自己视作一个累赘、一个负担!   他真想一刀捅死自己!   「晴不是负担!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是,这样哥会很累……」虽然她很想和哥在一起,想到心很痛很痛,可是哥负荷得起吗?   她干么要理会他累不累?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啊!   「我现在一个人住,不会像以前那么不方便了,而且也当了实习医生,虽然收入并不高,但是要维持生活并不困难,你什么都不用烦 恼,只要过来跟我一起住就行了,其它我会安排好。」   「真的……可以这样吗?」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要再等更久……   「嗯。只是要委屈你,没办法过得很好,不过再过一年,等我拿到医师执照,情况应该会好转。」   「没关系。」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她安心地窝回他怀中,沈瀚宇拉高被子,密密裹覆住他俩,下巴抵靠着她发顶心。「晴,你会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她将脸贴在他颈侧,安适得想睡。   「我知道,妈妈对你并不好,可是,我却在那时抛弃了你,没能及时保护你……」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哥哥也很为难,如果有办法,你不会不管我,从小,哥哥就很聪明,每次做错事的人都是我,所以 我相信哥哥作的每个决定,一定都是对的。」   对的?天知道!   她对他一向都深具信心,不曾怀疑过,但事实上,他错得好离谱!   如果她知道,在她说服着自己要懂事、要体谅哥哥时,他只是因为龌龊的思想,因为莫名其妙的顾忌而袖手旁观,放任她受苦,恐怕 ,她就会恨死他了吧?!
猜心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沈瀚宇带着妹妹一同北上,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你先去洗澡,等一下哥带你去吃饭,顺便添购日用品。」他拿出新的毛巾、牙刷,指了指角落。「浴室在那里,有问题再叫我。」   她才刚转身进浴室,电话就响起来。   「沈瀚宇,你终于在家了!这几天你死到哪里去了?都不接电话!」才刚接起电话,另一头齐光彦的声音就狠狠轰来。   他将话筒拿离一臂之遥,以免耳朵被震聋。   「喂?喂?沈瀚宇,你还活着吗?」   「谢谢你的乌鸦嘴!」他没好气地。「家里有点事,我回屏东一趟,你找我干么?」   「这就要问你了,去哪里也不交代一声,人家心苹找不到你,都快担心死了,跑来问我,要我打听一下。」   沈瀚宇盯着地板,低哝:「我和她又没什么,干么要向她交代?」   「沈瀚宇!你说这是人话吗?心苹对你多好,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我没要她对我好。」   「你!」齐光彦用力吸了好几口气。「人家心苹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气质有气质,最难得的是,她这几年始终对你死心 场地,只要是男人都该感动地叩首谢恩,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没有不满,只是……」他叹了口气。「你不了解的。」   算了!懒得和他多说。齐光彦改口问:「心苹今天生日,约了阿华、阿泰、晋祥、佩如、思莹、宛萱他们去钱柜帮她庆生,要不要一 起来?」   「不了,反正你们人多,不差我一个。」   「人多不是重点,你才是她最想看到的那一个。」   沈瀚宇又无言了……   「一句话,到底来不来?」那态度摆明了他敢说不,会有人亲自去他家强押他出门。   「真的不行,我妹在这里,我不能丢下她。」   「噢,原来小美女来啦!」齐光彦的猪哥性立刻展露无遗。「那有什么问题,就带她一块来嘛!我好久没看到她了,一定比三年前更 漂亮了吧?」   「不行,晴不认识那些人,她会不自在。」他摇头打了回票。「还有,我妹漂不漂亮与你无关,收起你的口水。」   齐光彦喃喃咕哝了声,还不死心地ㄌㄨˊ他。「真的不来吗?」   「我决定的事几时打过折扣?」挂上电话,回头发现沈天晴站在后头。「怎么了?还缺什么吗?」   她摇头。「哥,你有事就去,我没关系的。」   「没有,你想太多了。」拿出吹风机,向她勾了勾手指头。「过来,哥帮你吹头发。」   她慢吞吞地走上前,轻吐出一句:「我可以自己吹……」   「好,那你自己来,我去洗澡,十分钟后准时出门。」   「哥……」   他在浴室前回头,见她欲言又止。「怎么了?」   「我来这里……会干扰到你原来的生活吗?」   沈瀚宇顿了顿,看穿她心灵深处的惶恐,面色一整,凝肃地告诉她:「晴,我希望你记住一点,在这个世上,你只剩我一个亲人可以 依靠,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是兄妹,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我答应过爸,只要我还有 一口气在,就会照顾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你懂吗?」   「嗯。」她笑了,用力点头。   沈瀚宇及时将书房大致打理了一逼,翻出一床棉被要她将就一下,日后有空再重新布置,拜齐光彦时常厚着脸皮过来打扰之赐,该有 的都不缺。   十二点过后,沈瀚宇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翻了个身,盯着桌上的萤光闹钟。   「哥——」轻细的叫唤响起。   沈瀚宇坐起身。「怎么还不睡,又认床了?」晴从小就是这样,初到陌生环境会有不安全感。   门推开一小缝,沈天晴抱着枕头站在门边。「哥,我可不可以过来跟你睡?」   他不答,直接朝她伸出手,她吁了口气,飞快上了床,双手缠抱着他,躲进他怀中,安心地闭上眼。   「你呀,都这么大了,还改不掉这个毛病,那要是换了环境,你是不是就整晚不用睡了?」   「有什么关系?哥以前都会抱着我睡……」   「问题是你现在长大了啊!」   「再大都还是你的妹妹啊!」她理所当然地响应。   他笑了。「是啊,再大都还是我的妹妹。」他们兄妹要一直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这是他答应过爸爸的。   沈瀚宇搂住她拍抚,呵护她入睡。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她又再一次回到他身边了——沈天晴在心底满足地喟叹。   就算只当兄妹也好,至少她看得到、碰触得到他,不用每夜梦着他,却总是无法靠近,梦醒之后只剩满心的惶然恐惧……   跌入梦乡前,她无意识地喃喃问:「哥,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是啊,再也不分开了……」他叹息,凝视她漾开浅笑的憨甜睡颜,胸口泛着又酸又甜、近乎疼痛的幸福感觉……   他会用全部的力量守护她,再也不会让她受一丁点的苦,只不过,这辈子他将永远只能以哥哥的身分守在她身边。   永远。     沈瀚宇打了另一把钥匙,大致告诉她住家附近的地形,安顿好后,交代她有事等他下班再说。   她看得出来,哥上班之前很走不开,担心她人生地不熟的……   其实他是担心过头了,这几年没他在身边,她长大很多,也懂事很多,哥哥忙工作上的事已经很辛苦了,她会让他看见她的成长,不 用他分神挂心。   所以,她利用了他不在家的时间,不但洗衣、拖地、擦窗、整理屋子,还找到了市场的所在位置,买了菜回家,准备帮他做一顿香喷 喷的晚餐,慰劳他一天的辛劳。   中午的时候,他不放心她,忙中抽空打了电话回来问她午餐吃了没?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还告诉她,晚点会回来带她出去吃晚餐, 要她先想好要吃什么……   她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心满意足地微笑。   虽然只是两、三道再平凡不过的家常菜,一点也不吸引人,但是哥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因为那是她为他做的第一顿饭。   听到钥匙转动门孔的声音,她跳了起来,开心地冲上前迎接。   「哥,欢迎回家!」她扬起甜美的笑,迎接他的归来。   沈瀚宇接受了她热情的拥抱欢迎仪式,笑道:「今天还好吗?」   「很好啊!我有洗衣服、擦桌子、拖地、整理客厅,还有帮你缝扣子哦!」她仰头,扳着手指一一细数。   「这么了不起啊?」他一脸稀奇。「那我现在闻到的香味呢?」   「那是我煮的晚餐,你去洗一下手就可以吃了。」   「难怪大老远就肚子饿了,来吧,让我看看你煮了些什么。」沈瀚宇揽着她的肩走向厨房。   「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没什么特别的,我们两个人而已,随便吃吃就好。」她添了饭递给他。   沈瀚宇望住她,眸光柔了。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动作、再平凡不过的几道菜肴,却让他有说不出来的感动……   因为有她,再一次让他感到有家的感觉,以及被人等待的温暖,胸口那颗死寂已久的心,再度活了起来,有了温度。   捧起饭碗正要开动,门铃声响了起来,他们对望一眼。   「你先吃,我去看是谁。」   他放下碗筷起身,门一开,齐光彦立刻跳出来。「圣诞老公公送礼来喽!」   沈瀚宇白他一眼。「神经病。」离圣诞节还早得咧!   身后的刘心苹扬了扬手中的外食盒,柔雅地解释:「昨天听光彦说你妹来了,我想说你平时都不怎么注重三餐,总不能要天晴也陪你 随便吃吃了事,所以和光彦买了点东西过来。」   「不用了,晴有煮。」他淡淡地说完,回头继续吃他的饭。   刘心苹困窘地僵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沈天晴听到,赶紧出面化解尴尬,拿出几个盘子说:「刚好给我们加菜,如果不介 意的话,一起过来吃嘛!」   「还是我们的小美人比较懂人情世故,不像某人——」齐光彦适时一顿,瞥向某一方,意思很明显。   沈瀚宇埋头吃饭,完全充耳不闻。   一整个晚上,他几乎只吃沈天晴做的菜,若不是沈天晴主动挟到他碗中的话,别的菜他恐怕连碰都不会碰。
吃过饭后,沈天晴在厨房洗碗,齐光彦随口问:「这一次,你打算让她待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刘心苹不解。   「就是没有一定期限的意思。」沈瀚宇答得理所当然,顺手翻动整齐叠放在旁边的报纸。   「真的假的?」上一回的记忆犹新,对于这两个兄妹令人难以理解的感情表达万式,齐光彦可不抱任何希望。   「她想走也没地方去了。」沈瀚宇加注说明。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留她下来。」   沈瀚宇皱眉。「我并不是迫不得已才收留她,你不要把晴讲得像是累赘。」   哟,现在可宝贝了?怎么他们看到的不是这样?   齐光彦斜斜挑眉。「那上次是谁爱理不理,把她打包丢上火车的?」   「我!」正想再说什么,目光瞥见报纸上的红笔记号,他注意力转移,瞪着求职栏的内容。   刘心苹好奇地凑上前去。「咦?天晴要找工作啊?何必麻烦去翻报纸,看她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认识的人多,帮她安排不是问题。 」   「嘿咩!不然我们事务所那里也可以给她安插个位置,现在求职陷阱那么多,晴丫头一个漂漂亮亮的稚嫩娃娃,从来没有在都市生存 过,很容易被骗的,你当哥哥的人要乡留意一点……」   话还没说完,沈瀚宇一把抽过报纸,直接往厨房走。   「晴,这什么?」   沈天晴奇怪地看了他扬起的东西一眼。「报纸啊!」   「我是说里头的内容!你想找工作的事,为什么没先和我商量?」   「需要吗?我想说,如果我出去工作,可以减轻你的负担!」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   「谁要你减轻我的负担?我说过,你只要安心住下来就好,其它我会处理,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天晴也是好意,你不要凶她,先冷静下来——」见场面僵了,刘心苹赶紧上前安抚他的情绪。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要你太累,而且我成天在家里也没事做……」   「谁说你没事做?我已经计划好了,你给我好好念书,明年参加考试,继续升学。」   「我不要!你知道我从小就不爱读书,读那么多书对我也没用嘛!」   「你不爱读书?真的是这样吗?沈天晴,你要骗谁都可以,就是别妄想骗我,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其实是因为家里环境的因素,想 让爸妈全心栽培我,所以从不在课业上费心?」   「才不是这样!」她张口辩解。   「是不是我心里有数!晴,你喊了我多少年的哥哥?这不是白喊的,我了解你,比你了解自己更多,你的聪明才智并不下于我,我都 能读到大学,你为什么不行?就算你不爱读书,那绘画呢?你从小就爱涂鸦,我生气时还可以画图逗我笑,这难道不是你渴望的吗?听哥 的话,考上美术系,可丛让你画得很尽兴。」   「我不要!那是你以为的,我又没有答应,我那么笨,一定考不上的,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我讨厌读书!」要真听他的去念书,那学 费怎么办?虽然哥说得轻松,但是她不会无知到不晓得这是多沉重的负担,她不要哥为了她累坏自己。   「你要逼我说重话是不是?沈天晴,你知不知道有个只有高职毕业的妹妹很丢脸?你要是考不上,出去不要说我是你哥,很没面子! 」   「瀚宇!」   「沈瀚宇!!」两道声音同时阻止,这番话就真的伤人到很欠揍了。   沈天晴咬着唇,心里难受,但是不敢哭出声。   哥哥说:嫌弃她……   气氛僵凝了三分钟,兄妹两互瞪着,没有人妥协——   这样还是说服不了她吗?这固执的丫头——   沈瀚宇叹了口气,投降了。   他上前一步,搂她入怀,终于松口说出心里的话。「对不起,哥不是故意要说那些可恶的话,伤到你,我道歉。我明白你是在替我着 想,但是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因为没能及时发现你的处境,让你这六年过得很辛苦,我已经很气自己了,所以我希望可以尽其所 能地让你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连在我身边,都还让你委屈,我会无法原谅自己,你懂吗?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听我的,好不 好?」   「可是——」她犹豫了。答应,会让哥好过一点吗7   她由他怀中仰眸审视他。「那不然我们各退一步,如果我考上了,在不影响课业的情况下,你让我打工——」   他才刚张嘴,她立刻接续:「就算是学习人生经验,这样没什么不好。」   刘心苹把握时机打圆场。「好啦,瀚宇,我看就这样说定了,大不了工作的事我来安排,我会帮你看好妹妹,一根寒毛都不少,这样 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沈瀚宇敛眉凝视她,沉声道:「那你要保证,有问题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不可以隐瞒。」   「我保证!」沈天晴伸出三根手指头发誓。   沈瀚宇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   「那好,既然要念书,那课本的问题得再想想办法。我记得我有个朋友,她妹妹去年刚考完,高中课本应该还没丢,我去问看看能不 能弄几本来。」刘心苹偏头开始思索起来。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刘姊?」   「不会啦!」刘心苹笑笑地挥手。「你是瀚宇的妹妹,我也就当是自己的妹妹,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   沈天晴抬眼看了下兄长,沈瀚宇清了清喉咙,别开眼。「晴,你先去洗澡,其它的我们讨论完会告诉你。」   她点头,乖巧地走出厨房。刘心苹随后也要出去,他突然喊住她——   「心苹,谢谢你。」   没等她有所反应,他率先走在前头,而身后突然被道谢的人愣得回不过神来。   为他付出那么深的感情、做了那么多的事,他从没向她道过一声谢,而现在,她不过是帮了他妹一点小忙而已,他却轻易开口表达谢 意了?   难道说!他的妹妹对他来说,比他自己更重要许多?   齐光彦拍拍她的肩。「习惯就好。」天晴对沈瀚宇的影响力有多大,三年前他就见识过了。   沈天晴洗完澡,坐到沈瀚宇身边,加入他们的讨论,他看了她一眼。「去加件衣服,免得感冒。」   「不会。」她懒得再动,直接靠向他,沈瀚宇单手搂住她提供温暖,将刚拟好的进度表凑到她面前。「我想过了,你毕业有一段时间 ,要自己温习会比较吃力,我工作忙,不能完全兼顾,小齐和心苹答应义务家教,小齐虽然看起来人痞痞的,史地方面还挺强的,文科就 去问心苹,数理方面我会负责。」   沈天晴小心收好进度表。「谢谢你们。」   「客气什么!我在想,既然你要长期定居,改天我带你到处走走,顺便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你哥有自己的事要忙,也不能什么事 都仰赖他,你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圈。」齐光彦抢着回答。   沉天晴仰首看向哥哥,征求他的意见。   沉瀚宇想了下,点头。「多认识几个朋友,开拓视野也好。」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跟她说话,日子难免寂寞 ,就让齐光彦去处理这个问题好了。虽然这人的形象很禽兽,但基本上,人格操守他是信任的,否则也不会和他成为好友了。把晴交给他 ,他并不担心什么。   「那些朋友,哥也认识吗?」她好奇地问。   「认识啦,都是一些大学同学居多,有的还和你哥交往过,到现在还对他旧情难忘咧!」   「真的吗?」她偏头求证,沉瀚宇不自在地别开眼。   「你听他在胡扯!」   「我胡扯?你才说话凭良心,佳仪没和你交往过吗?韵如又是你的第几任女友?还有,上次见到宛萱,她说现在想起你心还会痛,和 你爱过这一场,就很难再对别的男人动心……你要不要才教教我,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换女朋友比谁都还快,面且每个和你交往过的女 人,对你永远只有怀念,没有怨恨?」   沈瀚宇呛咳了下。「你一定要在我妹面前说那些有的没的吗?」   怪了,为什么每次只要在天晴面前提他的风流情史,他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表情说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行不正、坐不端还怕人说?天晴,我告诉你,我虽然看起来很能玩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很纯情的,哪像你哥,表面上是正人君子, 私底下玩得比谁都狠,这叫人不可貌相!」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齐光彦已经阵亡了!   挡不住这张嘴,他改弦易辙。「时间不早了,晴,你是不是该睡了?」   「我要多听一点哥哥的事,还不想睡。」   「由那家伙嘴里出来的话通常没什么营养,不听也罢!」   「那我听刘姊说——」   「晴!听话。」   沈天晴不情愿地闭上嘴,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他。   「想去我房里睡吗?」他问。   她点头。「可不可以?」   「睡内侧,不然你会滚下床。」   「谢谢哥!」   等她消失在门后,沈瀚宇回头,接触到两张错愕的脸孔。   「你们!不会睡在一起吧?」齐光彦结结巴巴,严重口吃。   「我们从小就睡一起,我还帮她洗过澡、换过尿片。」   「那是小时候啊,她现在都这么大了……」刘心苹欲言又止。   沈瀚宇淡瞥他们一眼,淡淡地道:「再大都还是我妹妹,她刚到陌生环境,我陪她有什么不对?」   「可是……」兄妹感情再好也有个底限,他们这样会不会……亲密过头了?   齐光彦吞了吞口水。「那个……你们……真的是亲兄妹吗?」   看穿他满脑子春色,沈瀚宇将报纸卷了卷,直接砸过去。   刘心苹沉然不语,若有所思地凝视他,并没错过他紧抿的嘴角间,那抹不轻易察觉的苦涩……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进房巡视,看着她沉睡的容颜,替她拉好被子,走到窗边点了根烟,徐徐吞吐。   好久没抽烟了,以前在课业及生活压力最大的时候,都甚少碰触,他不知道其它人为什么抽烟,但是对他来说,抽烟能够让他感官麻 木,脑子完全放空——   「哥!」   「烟味呛醒你了吗?」他赶紧拈熄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火光,将窗户开到最大,让晚风吹散房内仅余的烟味。   她摇头。「哥,你为什么要抽烟?」   「看身边朋友抽烟,自然而然就会了,那只是一种抒解情绪的方式,你放心,我很少抽。」   「你现在情绪不好吗?」   「没有,你快睡觉!」沈瀚宇丢掉烟蒂,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她另一边的床位轻微下陷,沐浴过后的男性清香回绕鼻翼。   一阵静默过后,她轻轻开口:「哥真的——交过很多女朋友吗?」   他一僵,盯视她侧身的背影,低应了声:「嗯。」   「为什么?」   「因为寂寞,因为想要人陪。」因为害怕!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那爱呢?哥爱过她们吗?」   爱?他被问住了。   「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他只是需要有人能够抱着他,以人类原始的体温相互慰藉,赶走内心那一大片空得发慌的 冷寂!   换她不说话了。   沈瀚宇闭了闭眼,胸腔闷疼。「晴会不会觉得哥很烂?」别说她了,连他都唾弃自己滥情的行为!   她突然转过身,将他紧紧抱住。「我一直以为,被遗弃的人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哥哥也被遗弃了——」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沈瀚宇一愕,旋即心痛地紧抱住她。   她懂……她竟然懂!   遗弃她的这六年,他同时也遗弃了自己,将心放逐在无边的寂寞与罪恶煎熬中,这是惩罚,他从来就不比她好过。   「心苹姊!不一样吧?」冷不防的一句话,问愣了他。   他松手。「怎会这么说?」   「我感觉得出来,哥对心苹姊不是全然不在意的,那为什么你可以和这么多女生交往,对心苹姊就不能随心所欲?以哥的个性,愈是 在乎的人事物,愈会往心里藏,考量得太多,反而不敢轻易去争取,我猜得对不对?」心,隐隐疼着。六年,能改变多少?是否哥哥早已 不再是她的?   他哑了声,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良久、良久,她轻声叹息!「哥,你心里爱的到底是谁?」   你心里爱的到底是谁?   幽幽浅浅的间句在黑暗中荡开,荡进他震颤的心扉,反复低回。     守候 齐光彦成了沈家的常客,三天两头门槛踩得劲之下,天晴自然而然也和他熟了起来,由最初「哥哥的朋友」的身分,晋升到可以谈天的熟 人阶段。   齐光彦是标准行动派的人物,说要帮天晴熟悉环境,就真的列了一张计划表,按表行事,相处久了,她也慢慢知道,齐光彦毕业后的 一年,存了点钱,也打出名号,便积极地和朋友合开了一间律师事务所,经营得还挺有声有色的,难怪他会说帮她安排工作不是难事。   以世俗标准来看,他的条件已经是一时之选,未来的前途是无可限量,有一次还半开玩笑地对她说:「现在发现你齐哥哥我是世纪潇 洒纯情优质美型男还不迟,看在你是我好友的妹妹,又长得甜美可人的分上,让你享有优先预定权,要不要?要不要?这么棒的男人,不 早点定下是你的损失哦,想预约请早!」   她只是笑,被他耍帅的动作逗得开怀。   除了心苹姊,她后来又认识几个人,包括宛萱姊——哥哥的前女友。   那是一种女人特有的直觉,看穿宛萱姊心里还是放不下哥哥,问她为什么会同意分手,她说——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   「什么?」   「我不否认,我到现在还是很爱他,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哥哥做了什么?让你……」   「没有,他什么都没做。所有人都说他花心,结束一段感情之后,总是能很快地再开始另一段,但是交往当中,他从不曾脚踏两条船 过,而且对女朋友是绝对的温柔体贴,好到没得挑了。」   「我不懂……」既然他这么好,她又深爱着,为什么要离开?   林宛萱笑了。「就算再爱他,都还有基本尊严,他心底藏着一个人,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因为他藏得太深、太好了,可是一个真 正用心在感受他的女人,看得到这一切,我不清楚这女孩是谁,更不懂他既然爱得这么深,为什么不干脆去找她,反而和一个又一个他并 不是真心想要的女人交往,我只是清楚的知道,他人在我身边,灵魂却是远扬的,我甚至觉得他是在透过我想念什么人,我不想再当替身 了。   「你相信吗?提分手时,我流的泪不是为自己哀悼,而是为他心疼,他心里其实很苦,我甚至担心,我走后,连个情绪寄托都没有的 他该怎么办?有时看着他荒芜空茫的眼神,觉得他像是掉进大海的落水者,见着了浮木都会攀住,不管那是不是他要的……他从来就无心 要伤害任何人,只是太无助,心太慌,只能紧紧抓住任何一个能给他温暖的女人,不让自己被淹没在冰冷荒凉的孤寂之中……」   「是吗?」她怔仲听着,想起那晚他们的对话……「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离开他。」她舍不得。   林宛萱摇头苦笑。「你年纪还小,不会懂的,爱着一个永远不会爱自己的人,是很苦的一件事。」   「我懂!因为能待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有些人连守候的立场都没有,想念成了一种奢求,其实只要能看见他, 知道他生活过得怎样,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她振振有词,林宛萱听愣了,开始用全新的眼光审视她。   「你!心里有人了吗?」那样坚毅的神采、执着的眸光……这不是一个不解人事的少女能说出来的话。   她抿抿唇,回道:「从小到大,我身边只有哥哥,不曾有过熟到可以深交的异性。」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一个不识情滋味的少女,怎可能散发出这样的光彩?那是一种为爱燃烧的执着啊……   既然是沈瀚宇的妹妹,果然也逊色不到哪里去,沈天晴!她是一个奇特、耐人寻味的女孩。   除了林宛萱之外,她还认识了好多新朋友,有男的、女的,大多是沈瀚宇熟识的,每个人也都拿她当自家小妹疼爱,除了沈瀚宇这层 因素外,当然也因为她有颗玲珑慧心,自然就能吸引别人的靠近。   她喜欢亲近他们,因为他们代表了哥哥这六年的生活,由他们身上,她可以更了解哥哥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感觉又向他靠近了一大步 ,补足六年的空白。
她会一点一滴慢慢地追回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所错失的,她相信只要她够努力,就可以再次追回以前的时光,包括记忆中她最想念的哥哥, 以及——两心相知的过往。   隔年,沈瀚宇毕业,同时顺利考取医师执照,而她也不负众望,如愿考上大学,从心所欲去读她的美术系。   哥说得没错,她从小就对画画感兴趣,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不安分地在他作业簿上乱涂鸦了,害他作业要重写好几次,又拿淌着口 水对他无辜笑着的小娃娃没辙;后来懂事了,别人用文字写日记,她却是用绘图方式记录心情。   他的坚持,圆了她的梦。   但是她也有她的坚持,在成为大学生的同时,她也豪情万千地宣告:她要自己打工赚取学费!   这样的生活很充实,也很平静,她甚至希望,能够就这样和他相互扶持过一辈子,没有大风大浪,平凡、踏实,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 幸福?   晚上近十一点就寝前,她到厨房倒了杯水,经过还透着灯光的房门,她敲了两下,探进头来。「哥,还在忙吗?」   埋首计算机桌前的沈瀚宇,十指在键盘上忙碌敲打着,瞥了她半秒,眼睛又黏回屏幕上。「进来啊!」   她晃进房间,盘腿坐在床上,偏头欣赏他工作时专注的侧脸,但仍没忘记问:「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一边回答,一串她完全看不懂的英文由他指尖流泄而出。   今天参与一场换心手术,由三名医师联合操刀,其它两名都是院内的权威医师,只是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大手术,资历尚浅的他会在名 单之内,有这难得的机会去吸收实战经验,连他都受宠若惊。   这当中的栽培意味太过明显,同期的医师私底下又羡又妒,说他前途看好。   肉体上很累,心灵却很充实,他负责写下包含手术过程与见解的完整报告,他有自信,交出一份精彩绝伦的报告。   「哥,我有事跟你说,可以吗?」   「你说。」   「事务所礼拜天休假,齐哥说——」   「齐哥?」他停手,半侧过身。「你们几时这么熟了?」   沈天晴抿唇轻笑。「他说『哥吾哥以及人之哥』,他和你感情那么好,又那么照顾我,我要是有点良心的话,就该拿出对你一半的敬 爱分他。」   沈瀚宇轻哼:「这家伙!」连这点便宜也要占。   「他说阳明山正逢花季,约我去走走耶,我可不可以去?」   沈瀚宇思考了下。「记得多带件外套,山上会冷。」   「那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回头看一眼写到一半的报告,继续埋首努力。「可能没办法,这报告星期一要搞定,你去吧,自己小心安全。」   没办法多抽点时间陪她到处走走,让他倍感愧疚,能有人带她到处走走,别成天闷在家里,他其实是赞成的,齐光彦这个人,只是爱 在嘴上讨便宜而已,人格还是有的,把晴托给他代为照料,他很放心。   他们该算是同类人吧,面对感情时,有颗不安定的灵魂,但从来都没有刻意玩弄女人、轻视爱情,他们只是停不下来而已。   沈天晴趴卧在床上,托腮瞧他,百看不腻。   「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她喜欢看他工作的样子,认真的表情很帅。   「灯太亮,你不好睡。」   「不会!」她嘟着嘴反驳。   他思忖了下。「把脚缩进去,被子盖好,感冒我可不理你!」   她没缩回乱晃的脚,而是跳下床,勾住他的脖子用力亲了一记。「谢谢哥!」然后开开心心地钻进被窝里,满足地闭上眼,没留意到 当场呆怔的沈瀚宇。   右手轻抚上颊边的印记,一记突如其来的亲吻,震麻了他脑海所有的思绪!     齐光彦和天晴愈走愈近,近到最后,她完全把他当自己人在看待了,这些全都是在不自觉中的。   真正察觉到,是在沈瀚宇实习生涯即将结束的前一个月。   那天,他接到齐光彦的电话¦   「瀚宇,明天我想约小晴出去。」   「去问晴要不要去啊。你告诉我干么?」他回得莫名其妙。这家伙搞错对象了吧?   「我也知道要问她,可是每次约她,十次有九次半她会回答:『我要回去问哥哥。』你不点头,她哪敢说好?小晴把你的话看得比中 华民国的法律还重要,不如直接来问你比较快。」   值了一天班,精神有些疲惫,沈瀚宇放松筋骨,半躺靠在椅背上,随口问了句:「你预备带她去哪里?」   「猫空喝茶,顺便看夜景谈心。」   「喝茶?」他淡哼。「齐少爷,本人认识你快七年了,你连杯白开水都没请我喝过,还看夜景谈心咧!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谈着、谈 着就兽性大发了?你说我放心把妹妹送进狼嘴吗?」   「被你发现啦?」齐光彦痞痞地笑道:「其实我垂涎小晴很久了,这么甜美动人的女孩谁会不心动?同样身为男人,你应该很清楚的 ——」   沈瀚宇唇畔笑意倏地一收。「齐光彦!你最好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我是真的想追小晴。」不然谁会那么闲,早晚嘘寒问暖;接到她一通电话,再远都不辞辛劳;一有机会就拚命猛 约佳人,只差没挖心掏肺给她,照顾朋友的妹妹也有个限度吧?   所以小晴那句:「我要回去问哥哥。」才会让他感伤到直想回家抱着棉被痛哭,他实在很怕哪天向她告白,她还傻呼呼地回他一句: 「我要问哥哥可不可以让你当男朋友。」   有没有搞错啊!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没必要事事征求家人同意吧?   这辈子他还没对哪个女孩子如此用心过耶!偏偏小女主角老是在状况外,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热烈的追求诚意,净说些杀风景的话。   这下可好了,当初为了想更亲近她,抓了个「哥哥」的名义,没想到反而作茧自缚,不管他对她再好,她都一径地认定那是「兄长式 」的疼爱,呕得他直想拿头去撞墙,死给她看算了!   就在几乎呕出内伤时,他终于痛定思痛,决定迁就她。既然在她心中,哥哥的话占有举足轻重的分量,那他不如直接从沈瀚宇那一方 着手,只要沈瀚宇同意,会比他彩衣娱亲、耍尽上百种白痴追求花招还有效。   虽然这种方法有点没人格,但是天可怜见,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他是律师,只懂得善用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来打赢官司,在爱 情中也是一样。   但是,他没想到,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大错特错!   「齐光彦!我把晴交给你,是要你照顾好她,不是要你成天想着怎么染指她,连朋友的妹妹你都不放过,你这禽兽还有没有人性?! 」   齐光彦差点被吼破耳膜,隔了几秒才把电话放回耳边。「什么叫染指啊?我可是认真地在追求小晴,你反应会不会太激动了?」   「认真?女朋友换过几个,你有没有脸自己算算看?我警告你,离晴远一点,她不是你能玩玩的对象!」沈瀚宇气炸了,没想到他从 一开始接近晴就是居心不良!   「那又怎样?你换过的女朋友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齐光彦小小被惹毛,顶了回去。   「我从没说过自己有多干净,就因为这样,我很有自知之明,好女人我要不起,像我们这种人,只会让女人伤心。」不管渴望得心有 多痛,他永远只能远远看着,不敢、也不能伸出手去争取……   「那是你,我不一样。就因为你莫名其妙的自卑,没勇气去争取所爱,害心苹伤了多少次心?可是我不同,爱上了,我会勇于面对自 己的心,只要我想,就有绝对的自信给她幸福,你自己孬种,不要把我也算进去!」   「爱?」他轻轻地笑了,在齐光彦听来,竟觉那笑声凄凉得鼻酸。「不要跟我谈爱,你不会比我更懂,起码你不曾体会过由天堂掉入 地狱,一颗心必须狠狠剖开,挖空里头所有的东西再缝回去,假装那些东西从来不曾存在过,让日子麻木过下去的感觉——」   将心挖空?那里头还剩什么?   他的意思是,他的心早就死了吗?   「既然割舍得那么痛苦,为什么不放胆去要?我不懂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沈瀚宇张口,却无言。   「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小晴我是追求定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是个值得我去珍惜的女孩,我不是玩玩而已。」   沈瀚宇握紧拳头。「如果我坚决反对到底呢?」   「我还是会尽全力去争取,绝不放弃。」   「你以为晴会听你的,还是我的?」   「那就各凭本事了,但是,容我不客气地说一句:沈瀚宇,你真他妈的自私!利用妹妹对亲人的重视,绑住她追求幸福的脚步,这样 为难她,你算什么哥哥?说得更坦白一点,你『只是』哥哥,不是她的丈夫,凭什么独占她,不许她去追寻真爱?」   一字一句,狠狠敲击到他心灵深处,重重地、残忍地敲击着,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不记得他们最后是怎么结束通话,他失神呆坐着,直到沈天晴由外头回来。   「咦?哥,你不是说会晚点回来吗?我还没煮饭呢!」   他茫然抬眼,相映她脸上的盈盈浅笑,他连一丝虚弱的笑花都扯不开。「你去哪里了?」   「我去齐哥那里拿照片啊!」她扬了扬手中成叠的照片。「上回去九份的时候拍的,本来齐哥说要送我回来,但我想说路又不是不熟 ,就没麻烦他了。你要不要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没留意到他神色不对劲,她兴致勃勃地挨靠到他身边,一张翻过一张,与他一同观赏。   「这张怎么回事?」他指着其中一张她让齐光彦搂着腰的照片,这举止有多亲密,几乎有了情侣的错觉,她不晓得吗?   沈天晴吐吐舌。「他在闹我啦!知道我怕痒,每次都这样,连拍照都乘机欺负我,我就躲啊,结果被他抓到,不小心就拍下来了。」   他深吸了口气,翻过几张。「那这个呢?」   他必须努力压抑,才能不用力对她大吼——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个女孩让男人亲到拍照留念了,还能没什么吗?   她悄悄觑了他一眼,小声咕哝:「是他说要和我赌这条阶梯是双数还是单数,我输的话要我让他亲一下,我又没答应,是他偷袭我。 」她不笨,心底隐约也察觉到齐光彦的企图,但他不明说,她也不能表明什么,毕竟他是哥哥的朋友,总不能让哥哥难做人。   你不也被偷袭得很乐在其中!   沈瀚宇盯视她噘着嘴抱怨的小女儿娇态,忍着没说出口。   终抄察觉到他异常的沉默,她偏头问:「哥,你怎么了?」   「没事。」   「那礼拜六齐哥说!」   「不许去!」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扬高的音量,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哥?」   「女孩子一天到晚往外跑,这样像什么话?」他压低音量,硬是绕了个弯自圆其说。   「可是,之前也是哥说——」   「我没要你一天到晚黏着他不放!你自己留意到没有?你现在一天到晚满口都是齐哥,你书还读不读?还有没有把哥哥放在眼里?你 满脑子只容得下他吗?」   现在的她,是不是没他也可以了?   他惴测着,突然一阵惶恐。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不被需要,一直以来,她把他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直到另一个更重要的人出现,占据他一辈子都无法扮演的角 色……就连最后守护者的资格都失去,那么,她身边还有他立足之地吗?   他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哥——不喜欢我和他走得太近吗?」她思考了好久,轻问出口。   「我……」只有他才知道,这不是针对齐光彦,而是任何一个对她有企图的男人,这种想独占她的私心,连他都自我厌恶。   「你知道!他想追你吗?」他困难地挤出声音。   「追我?」她瞪大眼。「谁说的?」   「不用任何人说,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到!」   是这样吗?哥也察贷到了,所以今天才会表现得如此反常,他——在吃醋?   她浅浅笑了,靠在他怀中,温柔地抱住他。「不管他喜不喜欢我,那都不重要,我只要跟哥在一起,这样就够了。」   真的可以这样吗?以兄妹的身分,一生相守?   她将柔柔情意揉进他的胸怀,却没瞧见他紧锁的眉宇之间,那抹深深的、深深的愁。
缺心 大一结束,沈天晴以亮眼的成绩领取奖学金,同时拿着成绩单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挑眉向哥哥炫耀:「我没丢哥的脸哦!」   沈瀚宇不遑多让地递出一张人事命令,笑道:「哥也没让你丢脸。」   这什么东西?她好奇地摊开来。「你要去英国受训?」   「你不要紧张,才三个月而已。院长曾经暗示过,等受训回来,我的职务和薪资会有所更动。」   「噢。」可是!三个月耶!中间刚好卡到她的生日,今年他又没办法陪在她身边了。   她有些小失望,不过想起哥哥的前途,她强自绽开笑颜,不想绊住他。   为了庆祝沈天晴的成绩优异、同时也替沈瀚宇送行,一群人兴致一来,约了到钱柜唱歌唱通宵。   毕竟是年轻人,疯起来完全不顾形象,一不留神,大伙儿都有几分薄醉,开始抢啤酒杯的抢啤酒杯,抢麦克风的拚命飙歌飙到破嗓。   「我的歌、我的歌啦,你不要抢!」一脚踢开学弟,林宛萱夺魁,得意地扯开嗓门,唱着唱着,声音开始哽咽,原本故作无谓的表情 ,由脸上崩坍——   「你像过去那样走来  紧紧用双手将我环绕   你的温柔其实如刀  要我还你怎样的笑   我明明都知道  这将是最后的拥抱   你给我一个圈套  我不能跳不能遁逃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  我想留的你想忘掉   曾经幸福的痛苦的  该你的该我的  到此一笔勾销……」   迷蒙的眼,在空中舆沈瀚宇交会,泪水自脸上从容决堤。   吵杂的包厢淹没了她无声的泪,只有沈天晴——   她看到了。      「你知道,那首歌是唱给你听的。」   「嗯。」   喧闹的包厢之外,走廊尽头传来轻浅的男女对话。   「我真没用,连想好好为你唱首歌都做不到。」她自嘲。   「小萱——」   身体一阵虚浮,林宛萱软软地将头枕靠在他肩上,一如还恋爱时那样。   「今晚去你那里,好吗?」她伸手,圈住他的颈子。   「你醉了。」沈瀚宇轻扶住她的腰。   她随意抵靠在墙上,缠在他身上的手没放。「我没醉,你知道我的酒量,这不足以使我醉。我只是想再抱抱你,感受你的体温,这样 而已。」   沈瀚宇低头凝视困在墙与他之间,她醺红的醉颜。   「我们分手了。」他轻声提醒她。   「我知道。但是你想要有人陪,不是吗?」   「不能是你。」既然试过,清清楚楚知道给不起她要的,再去利用她的深情予驭予求,填补自身的空虚,这种行为太卑劣。   是啊,这就是沈瀚宇,他有他的人格、他的原则,也是这样的他,让她泥足深陷,爱得毫无理智。   「从分手到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曾经想念过我、有过一丝丝心痛的感觉吗?就算只有一点点?」   「……」   「你知道吗?有时真的很恨你,恨你太诚实,连欺骗我都不愿意。」他从来都没有骗她,是她太傻,以为只要他和她肯努力,终究会 盼到期待中的爱情降临。只是,她终究还是失败了,代价是一身的伤,这从来就不能怪他。   「虽然分手是我提出的,我也不曾后悔作下这样的决定,因为我知道你给不起我要的爱情,可是你知道吗?不管再过多久,看着这张 俊俏的脸孔,心还是会痛得没办法再故做潇洒……」   沈潮宇只是沉默,安静、有耐性地听着她说。   她苦涩轻哼。「多可笑,以为自己够理智,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我比想象中的还要爱你,如果现在你要求复合,我想我一定会答应你 ……」   他不语,而她也没期待他表示什么,径自接续。「但是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像我爱你那样地爱我,我也不可能迁就那 样残缺的感情。知道我为什么要提分手吗?因为你没有灵魂!我明白你很努力地想爱上我,但是眼睛骗不了人,你没有心、没有灵魂,只 要你一天找不回来,你就永远没有办法去爱任何一个女人!」   她伸出手,轻轻抚着眼前这张至今依旧爱得心口发痛的俊颜。「每一个你交往过的女人都恨不了你的原因,就是在于你很认真地看待 每一段感情,你从来就不是在玩爱情游戏,爱不了我们,你心里比谁都苦,所以我们没有办法恨,甚至心疼着这样的你。瀚宇,我能问吗 ?那个让你失了心的女人,是谁?」   「……不能。」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这是你心灵深处谁也碰触不了的禁忌,但至少我有权利知道,你会和我交往的原因,是因为『她』吗?有时 我会觉得,你是透过我寻找着什么……」   他垂眸,拇指指腹沿着她优美的唇形轻轻挲抚。「你微笑时,颊畔会有浅浅的酒窝……」   难怪,他总是看着微笑的她失神。   勾下他的头,她主动吻住他微凉的唇,这是最后一次,让她好好记住与他缠绵的感觉。   沈瀚宇没有拒绝,轻拥住她,描绘他最爱的优美唇形,同时也尝到滑过相贴唇畔间,她心碎的泪。   「不管如何,你给过我最美的回忆,我由衷感谢,不管那个人是心苹还是任何人,我都希望你能早日寻回那颗遗落的心。」她松了手 ,离开他的怀抱。「我先回去了,帮我跟大家说一声。」   「我送你回去——」   她摇头,微笑婉拒。「你是今天的主角,怎么可以先走?」   「可是你喝了酒!」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   「还没醉到回不了家。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明明不爱,却又对我这么好,你知道吗?这样的温柔对女人而言,其实更残忍,有时冷酷 一点,反而是解脱。」   他无言了,默默看着她……   「再见了,我最爱的男人,祝你幸福。」恋恋不舍地吻了下他的唇角,越过他,独自走向没有他的人生。他没挽留,倚在墙边,目送 她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收回目光,转身想回包厢,冷不防地对上一双清眸——   一张不言不语、幽然与他对望的清韵容颜……   他心脏一阵揪沉。     一直到回家,沈天晴始终没多说什么,异常地沉默,他不晓得,她到底站在那里多久,又看到了多少,她不说,他也不问。   连齐光彦都察觉到他们气氛不对劲,频频关心探问。   从进屋之后,他就一直站在阳台抽烟,沈天晴洗完澡出来,在他身后站了好久,他都没发现。   「你现在的心乱,是为了宛萱姊吗?」   一不留神,烧到了底的烟屁股烫到手指,他回神,赶紧拈熄。   「心苹姊的爱,你战战兢兢,不敢接受;而宛萱姊的爱,你接受了,却还不起,她们都是你在乎的,你却谁都伤害了。」   不敢迎视她过于清亮的明眸,他狼狈地移开,再燃起一根烟。「你才几岁,懂什么爱情?」   「我懂!你知道我懂!我不像你,不敢面对,只会逃避!」   他一霞,用力吸了口烟,再沉沉吐出,像要将心乱如麻的思绪,也随着废气一同释出体外。   沈天晴凝视着缭绕烟雾中,朦胧的俊秀容颜,叹息轻问:「哥,你心里爱的到底是谁?会不会把心藏得太深,连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   他爱的是谁?这是她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   他爱谁,这点从来就无庸置疑,但是,他能说吗?   如同上一回,他无法响应,只能沉郁地吸着烟。   「哥,你不能这样,想要谁,要表示清楚,否则,你爱的人随着你隐晦不明的态度摆荡不安,得不到确切答案,你不爱的人又无法彻 底死心,你这样!会让每一个爱你的人很痛苦,你知不知道?」她说着,声音隐隐哽咽,背过身去,不愿让他看见她的脆弱。   「晴——」他黯然,伸出了手,却没有立场给予抚慰,凝视着她清寂的背影,迟迟无法给她一记拥抱。   「其实,那些爱你的人未必真的奢望得到什么,她们要的,只是一个明确的答案而已,有这么难吗?」字字句句全是不可错辨的怨怼 ,他不是不懂,只是——   晴,对不起。   他无声地,在心中轻轻说着无法出口的亏欠。     深夜里,门铃响起,刘心苹卸了妆,才刚躺上床,就被逼着离开温暖的床铺。   没料到的是,门外站着的人——   「瀚宇?」她惊呼。几个小时前才刚从钱柜分开,实在料不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他。   「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好啊!」伸手拉他,发现掌温出奇的低,将他按坐在椅中,抚上他的脸,也是冰凉的。
瀚宇,你没事吧?」她弯身关切地俯视他。   他摇头,抬眸看着这张没有疑问的绝美容颜,她的眼中正盛满不容错辨的忧心与关怀了   这样一个高雅、聪明、内外兼具的女子,不论爱上任何人,她都可以很幸福,为什么!偏偏要爱上他?   沈瀚宇眸光一黯,探手拉下她,出其不意地吻上红唇。   她微愣,刹那的恍神,只感觉到他唇腔的温度。柔软的探触,芳心泛着酸楚疼痛的幸福,几乎想就此沉沦不醒——   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她用力推开他,想也不想地挥了他一记巴掌。「沈瀚宇,你把我当成什么!」   他直视着她,神色没半分改变。「你还爱我吗?」   又一记巴掌造访他另一边脸颊。「你混帐!」他凭什么这么问她?凭什么?   「我懂了。」他贴头.站起身。「对不起,我不该来的。」   这是他个人的悲哀.不该拖任何人下水。他没有权利要求她的无怨无悔,她也没有义务永远守候。   他就这样走了?   刘心苹瞪着他落寞寂寥的背影,一瞬间的心酸揪紧了芳心。「沈瀚宇,你站住!」   他停住,才刚回身,柔软温香迎面扑来,怨怼地捶打他。「你好过分!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先是莫名其妙地吻了我,又不给 一句交代地疏远我,假装一切都没发生,我不怪你,因为感情的事勉强下来,看着你女朋友交了一个又一个,再一次又一次地分手,我只 能静静守在你身后,陪着你在感情世界中浮沉……可是,你为什么又要来招惹我?这样戏弄我很好玩吗?就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就可以这 样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我也有尊严啊!你还要糟蹋我的感情到什么地步才罢休?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爱你,看到你幸福就够了, 从来都没奢求过什么,有这么难吗?为什么要失魂落魄地跑来找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看了会心疼,明知道我放 不下你,明知道……我已经爱到连尊严都没了……」   她放声痛哭,每说一句就捶一下,他也没反抗,由着她发泄,直到她捶累了,双手不知几时缠上他腰际,紧紧拒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沈瀚宇捧起她泪痕斑斑的面颊。「我从来就没有想要伤害你。」带着满心歉疚,低头吻住她。   她闭上眼,流着泪,心碎酸楚地响应他,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拥抱他的机会,她不想放开,她知道这样很傻,但是就算只有一 夜,只要能真真实实地拥抱他,以她的体温去温热他空凉的心,她愿意!   「心苹——」他及时打住,神情复杂地凝视她。「如果我是你,会立刻放手。」   「我知道。」但是她不想。双手将他抱得更紧,仰首主动接续未完的吻。   这一夜,她成功留下了他。      事后,她进浴室冲澡,围了条浴巾出来时,他已经穿回衣服,沉默地在床头抽烟。   她注视着烟雾弥漫中的面容,他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神情凝重地猛抽烟。她苦笑,不打算为难他,主动开口问:「要回去了吗?」   他抬头,瞪着她。   这句话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在问他:就这样了吗?一如数年前,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不要这样看我,你知道我没有表面上的潇洒,我也想任性地留住你,但是,我可以这样做吗?你允许我这样做吗?」   沈瀚宇静默了下,熄掉烟蒂,认真地望住她。「心苹,我很感谢你这样对我,总是在我最寂寞无助时陪伴着我,看着我身边的女人来 来去去,你从未离开一步,我不否认,今晚会来找你,是在藉由另一种方式逃避某些事情,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可是你还是留下了我,在 我需要你的时候,用你的柔情拥抱我,给了我女人最珍贵的爱情与纯真,就因为这样,你的无私宽容才更令我汗颜——」   「你没有义务向我解释——」今晚的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他不需要有压力,更不需要愧疚,尽管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但是我想。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最爱我、而我也该去爱的女人是谁,所以我想真实地面对你,也面对我自己。」他站起身,一步步 坚定地走到她面前,指着胸口一字一句说道:「里头的这颗心破了一个洞,不论你给得再多,付出得再完整,都填不满它,我是个残缺的 男人,所以不敢轻易拿这样残缺的自己去亵渎你,你值得拥有更好的,而我,什么都没把握给你,也许执著到最後,你什么都得不到,就 算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刘心苹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这些,动容地直摇头,眼泪甩出眼眶。「没关系,没关系——」   沈瀚宇捧住她的脸,拇指划去上头的泪痕。「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你对我而言意义是不同的,虽然那还不是爱情,但是我希望有一 天它会变成爱情,你愿意陪我等到那个时候,和我一起修好这颗心的缺口,再将你完完整整地放进来吗?」   她咬著唇,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再点头,眼泪落得更急。   他沉沉叹息,收拢双臂,将她密密圈抱住,已经分不清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多怕这一回,会再误了一个好女人……   每错一次,便要多背负一分愧疚、一分罪责,心已千疮百孔,他真的希望这一回能有所不同,他不想再错下去了,那种一再寻觅却总 是落空的感觉,好苦,好折磨——   失衡 第三部 秋缠   如果,我还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诉你——我爱你!   将我最后的、仅有的二十四小时的美丽献给你,   等待来生,化为秋蝉,为你吟唱一个夏季的缠绵。   三之一 失衡   在前往英国受训前的最后一个礼拜,沈瀚宇和沈天晴之间的关系,有意无意地疏离了。   他忙,她也忙,少有机会坐下来谈心;共处时,也常陷入僵冷怨言的局面,当她用若有所思的眼神,不发一语地审视他时,他会下意 识规避。   记不得从几时起,她再也没去和他共睡一张床,或许是发现他身边睡了另一个人,再也没有她容身之地。   记不得从几时起,她的笑容少了,或许是从那一晚,她问他——「你心里爱的到底是谁?」随着他的无言,她的笑容也沉寂了。   她不再喊他哥哥,从那一天发现刘心苹站在他身边,很甜、很幸福地唤他时,就不再喊了。   心苹姊那一声柔柔的「瀚宇」,也许融了他的心,却炙痛了她的魂。   于是,她也试着让那声缠绵的音律由她口中唤出,换来的却是他指关节轻敲上她额头,严肃纠正:「我是你哥耶,没大没小!」   不一样的,不论怎么喊,都不可能一样,别人倾尽温柔的呼唤,能够换来他轻怜蜜意的拥抱,而她,得到的只有训斥。   不是她不想亲近他,而是他将心层层封锁,不容她靠近。   分离前的这一个礼拜,原本该好好珍惜,却虚掷在无言的僵凝之中。临行前,她请了半天假陪他到机场,在他上飞机之前,以只有他 听得见的音量,幽幽告诉他:「无论如何,我等你。」   他没回头,而她的泪,落在他不愿眷怜的身后。   三个月后,他如期回来,心苹姊说要在家里准备几道美食给他接风,用着让她椎心的甜蜜口吻,问她瀚宇喜欢吃什么……   她以为可以由他眼中读出思念的痕迹,可是他回来了,第一个拥抱的人是心苹姊,思念的痕迹留给了那个他怀抱中的女人。   她,什么都没有。   看着他们浓情蜜意,眼波流转间交换无尽默契,她的心好痛!痛得超乎她所能承受的预期,浓稠的苦满得几乎泛出喉咙,她必须拿些 什么,将它压回胸臆,于是那瓶为他准备的红酒,有大半瓶入了她的腹。   她的思念,没人可以说;她的温柔,没人可以收留;就连心痛,都没有表达的余地——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将醉得一塌糊涂的天晴扶进房间休息,拧了条热毛巾帮她擦脸。   「你一定要让我操心吗?不会喝还喝那么多……」他叹气,拂开她汗湿的发。   她今晚的反常,恐怕连光彦和心苹都察觉了。   光彦私底下还扯了扯他衣袖,悄声问他:「你确定小晴是第一次喝酒吗?」一不留神,大半瓶就让她解决掉,大家全被她吓坏了。   「据说是。」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抽掉杯子,不让沈天晴再沾一口。   她瞪着他,满脸的哀怨,他装作没看到。   分离了三个月,他该做的是和女朋友厮磨缠绵,倾诉别后相思,可是他却送走了女友,留在这个喝得烂醉的丫头身边!   沈瀚宇,你在做什么?   沈天晴,你又在做什么?   他闭了下眼,矛盾的心已经给不了自己答案。   起身想换掉冷了的毛巾,她探手扯住,不让他走。「宇!」   他僵住,无法移动。   她纠缠着,将脸埋在他肩头。「我不要喊哥哥,你本来就不是我哥哥,为什么要逼我接受兄妹身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 好不甘心,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就有立场和她们公平竞争了对不对?」   「晴……」明白是一回事,亲口听她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他震撼着,发不出声音来。   「我不要当兄妹,我只想爱你,用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心情,我明明比你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女朋友都还爱你,从小就爱,好多年、好多 年了……为什么你看不见,宁愿拥抱她们也不看我一眼……不,你其实看见了,你比谁都清楚,可是你不要我……你不要我……十五岁那 年丢弃了我,二十三岁这一年,又一次丢弃了我……」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是爱情遗弃了他们……   温热的感觉涌上眼眶,跌落在她水光氤氲的眸中,交融了他与她的泪,跌出眼角,他抱紧了她,炙痛心屝地吻住她的唇。   无声的泪一颗颗落着,在他们交缠的唇齿之间,咸咸涩涩、苦苦甜甜,交织成揪肠蚀心的酸楚……那是爱情的滋味,对他们而言极尽 奢侈的爱情滋味……   凝视着她沉静的睡颜一整夜,天亮前,他走出房门,同时,将那些酸楚的、深情的、甜蜜的一切,留在昨日的夜里,那些说不出口的 纠葛心事,再一次压回深不见底的灵魂深处,永不开启。   他去了齐光彦的住处一赵,大清早被吵醒的齐光彦一脸困倦,搞不清楚状况地看着门外的他。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看是认真的吗?」   「嗄?」清晨六点整按他家的门铃,就只为了问这个?他咬着牙,没好气地回答:「很认真!认真到就算你半夜三点来按门铃,我也 不敢抡拳揍未来的大舅子!」   「好,那就放手去追求吧,追得到,她就是你的了。」他表情空寂,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   齐光彦又愣住了,仅余的睡意全吓跑光光。「你说真的还假的?」之前不是还誓死反对,只差没和他翻脸吗?   「再认真不过。」   「有附带条件吗?」突然对他太好,他会怕怕的耶!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给晴幸福,永远永远不要让她伤心。」   「那有什么问题,大舅子!」齐光彦眉开眼笑地喊了声。   「不用叫得太早。等追到手再喊也不迟。」   「安啦、安啦!你等着看好了!」沈瀚宇肯点头就已经成功一半了,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没结婚前,你给我规矩点,不许对她乱来,否则你皮就绷紧一点,我的手术刀还没解剖过活人!」冷冷地说完,他转身离去 。   喂,这种威胁很变态耶!   齐光彦还想上诉,一腔不满憋在胸口。   清晨薄雾尚未散去,他独自走向那片雾茫,丝丝凉意沁入肌肤,但是他并不觉得冷,因为灵魂早已寒透。   他太高估自己,以为够理智,把持得住,却悲哀地发现,面对她,他完全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可丛让灵魂沉入罪恶的深渊,从此不见 天日,但是她呢?她还那么年轻,有好长一段美好的未来,怎能拖她下地狱,陪着他万劫不复?   他早就该放手,让给得起的人,去许诺她另一段充满希望的人生,而他相信,齐光彦可以。      哥在躲她!   很快的,沈天晴就发现这一点。   他近乎刻意地将两人独处的时间缩减到最少,以往还可以偶尔一同吃个饭、逛逛街,现在不是多了刘心苹,就是邀了齐光彦作客,有 一回还将电影票扔给齐光彦,让他陪她去看电影。   哥到底在做什么?他想把她推给齐光彦,是这样吗?   他难道不晓得,除了他,她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男人了?他该知道,这样做会有多伤她的心!   可是如果不是,为什么最近她和他相处的时间少了,和齐光彦在一起的机会却愈来愈多?这难道不是他刻意促成的?   他的做法,一次又一次伤透了她的心。   有一回,四个人约了一同出游,他却在用餐时,临时说要看电影。   好,她也没意见,可是他竟拒绝她同行。   「为什么?」她用受伤的眼神瞪着他。   「小晴晴,你得体谅一下恋爱中的男人,你这样寸步不离当个超强电力的飞利浦,会剥夺你哥的『幸福』!」齐光彦笑得很暧昧,一 副过来人的了解表情,把刘心苹调侃得羞红了脸。   「是这样吗?」她目不转睛地直视沈瀚宇,非要他亲口说出来。   沈瀚宇避开她的目光,干笑道:「还是男人比较了男人,我们要去看十八禁电影。」   笑得那么假,他到底在骗谁?   「我明白、我明白,你们放心去『自由发挥』吧,我和小晴会自己打发时间。」齐光彦正中下怀,笑得合不拢嘴,顺手搭上沈天晴的 肩。   这算什么?她不是泥偶娃娃,任他们捏圆搓扁! 「我不要,你们要去就去,我会自己回家。」挥开肩上的手,她冷着脸起身,奔出餐厅。   「喂,小晴!」齐光彦一惊,赶忙追上去。   「这样好吗?」刘心苹忧虑地问。这样会不会造成小晴对她的不谅解?就算要撮合她和齐光彦也有更好的方式,没必要引起她的误解 ,认为他见色忘妹,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   可是,他好象就是存心这么做……   她淡颦起眉,看了远去的身影,再看看身边无意识地握紧椅子扶手、强自压抑的沈瀚宇。   其实,他才是最想追上去的人吧?   当发现追上来的人是齐光彦时,她的心冷了。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追来又有什么用?   这样的状况一再发生,齐光彦亦步亦趋,固执守候,而沈瀚宇和刘心苹亲密的形影时时出现眼前,不曾顾虑过她的感受,她再迟钝也 看得出他的决心,无所谓了,反正麻木的心,已经无法再更痛了。   直到这一天——   气象报告说有台风形成,大约傍晚登陆,沈瀚宇当天没值班,早早便回家,预先做好防台准备。   吃过饭后,两人各自回房。这种情况已经维持有一段时日了,以前还会在饭后一起坐下来聊聊琐事,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是各自 为政。   更晚时,风力转强,几株脆弱的树枝被吹断,掉在铁窗上,稍稍吓到了他。没多久,连电都停了,四周一片漆黑,大概是强风不晓得 破坏了哪里的供电系统吧!那是台电该烦恼的问题,反正他们有准备蜡烛和手电筒。   就寝前,他谨慎地再次巡视屋内一圈,确定门窗都有锁好,正要回房,经过浴室时,里头传来轻细的叫唤:「哥……」   他停住脚步。「什么事?」   「那个……我在洗澡,里头太暗,我衣服不小心掉在地上,湿掉了……」她声音困窘。「你可不可以……」   他帮她接口:「要拿衣服吗?在哪里?」   「衣柜,在第一格。」   他点头,到她房间打开衣橱,顺手挑了最上头那件她常穿的家居服,看着旁边整齐叠放的内衣裤,犹豫数秒才问:「贴身衣物要不要 ?」   「……不用了。」叫他做这种事,简直羞愧欲死。   沈瀚宇拿好衣服,轻敲门板,背过身去,将衣服递出。   浴室门打开一小缝,她不敢探头看他,伸手靠感觉去摸索正确位置,一接一放间没拿稳,衣服掉在地上,偏偏两人太有默契,一个开 门、一个转身,同时弯身去捡——   画面定格!   足足有五秒钟,谁也无法有更进一步的反应,然后,他像失手杀了人般,仓皇狼狈地转身逃开,回房将门紧紧关上,闭眼重重喘息。   尽管只是一眼,也足够他将赤裸娇躯一览无遗,牢牢映入脑海!   从没想过。那个他亲手洗过澡、换过尿片,流着两管鼻水跟在他身后的女孩也长大了,有了成熟女子该有的诱人体态,足丛让任何身 心正常的男人发狂——   停!沈瀚宇,你在想什么,这是意淫!你怎么可以有这么下流的思想!   他一手按住狂跳的胸口,皱着眉,深感自厌!   敲门声在身后响起,他差点失声尖叫地跳起来。   「什……什么事?」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他远远退开,瞪着房门,声音低沉慌乱得连他都不认识。   沈天晴主动旋开未上锁的门。   「你……你……很晚了……那个……」他语无伦次,心头慌得发麻,这一刻他绝对不适合与她独处。   「你在紧张什么?」相较之下,她沉着多了,定定审视着他。   「我!没有啊!」   「没有吗?我是你从小看到大的,这么熟悉的一个亲人,就算无意间看到我的身体,了不起就是尴尬而已,只是妹妹的话,你根本不 需要那么大反应!」   「我说我没有!」   沈天晴没将他强烈的否认放在心上,继续说道:「你是在骗我?还是连自己都骗了?如果真的不在意,就不会表现得如此失常。你其 实不如表面上说的那么不在乎我,对不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坦白面对,已经存在的东西,不管你怎么极力否认,它还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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