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我总会想起刚刚出国的那几年。
那时我才十四岁,刚从中国南方的小城市转学来温哥华。语言不通、朋友稀少、课程听不懂,整个人像被丢进一座巨大的玻璃罩子里,看得见世界,却摸不到归属。
可比我更措手不及的,是我的父母。
他们曾是中国中产的典型代表——爸爸是做项目的企业管理者,有自己的小公司;妈妈持家有道,精打细算。我们在国内有一套商品房,生活安稳,甚至计划着送我和弟弟出国读书,追逐所谓的“国际视野”。
于是,爸爸倾尽积蓄,投资了一家跨国背景的酒店项目。那时汇率最高达到1比9,仍然将100多万人民币投了。可惜的是,项目最终亏本收场。
钱没了,信心也没了。而接下来真正将我们拉进谷底的,是身份的塌陷。
曾经在国内管着几十人的爸爸,在温哥华连便利店都开不起来。语言不通、没有本地经验,他只能从最底层做起。有人介绍他去中餐馆洗碗,一小时10加元,冬天站在水池前,手泡得通红。他从不抱怨,但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得很。
妈妈也没闲着。她找到一份帮厨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身上总带着油烟味。两人一个月加起来3000多加币,却要养活正在读书的我和弟弟,还得交房租、水电、医保、交通、学费。
我们从“投资移民”变成了“打工家庭”,用现实狠狠地打碎了对海外生活的幻想。
我曾问妈妈:“你后悔吗?”
她摇头:“不后悔。我们这代人,把能走的路都走一遍,是为了你们能少跌几次跤。”
我哑口无言。
这十八年,我无数次想回去,回到那个还未跌落之前的家——可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家,那个带着“中产体面”和“发展预期”的身份,在那个投资失败的瞬间就死去了。
我们后来慢慢熬过来了。爸爸妈妈用他们的手,把我们的未来重新捧了起来。我也读完了大学,开始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生活。可那种在夜里猛然惊醒、仿佛又回到2006年的感觉,至今仍时不时地缠上我。
因为我知道,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那100多万亏损的废墟中,一点一点捡回来的。
所以我不敢挥霍,不敢轻言放弃,更不愿忘记。
我不是幸运,只是没有死在那些必须咬牙活着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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