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我的爷爷在我读高二那年的冬天离开了人世，我记得那天中午我回家吃完午饭要去上学时，爸爸刚从医院用自行车把他带回家，爷爷气管不好有哮喘，每到冬天都会听到他吼吼地咳痰。我当时好像还跟爷爷开了个小玩笑，他对我咧嘴笑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应该是很疲劳的。等我晚上9点上完晚自习回到家里，发现来了很多亲戚，大门口停了很多自行车。妈妈告诉我：爷爷去世了。我是不相信的，爷爷只有73岁，中午他还对我笑哪，但是我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心里有点害怕。妈妈把我领到爷爷的遗体旁，爷爷穿着奶奶几年前就给他亲手缝好的蓝色寿衣安详地躺在他的小床上。我是跟爷爷奶奶睡一个房间的，我跟奶奶睡大床，爷爷睡小床，他好像像往常一样睡着了。。。

我一直觉的爷爷不是一般人。他16岁就撑起了一个大家庭，虽然祖上曾经也是当地的大户，我还记得看到过清朝皇上的诏书记不得是哪个皇上了，只记得是个黄色的缎子还是宣纸，册封祖上一个祖爷爷为当地武状元，家里很多的小老件，碟子碗，小首饰啥的都没当成好东西，爷爷去世后都被走街串巷的贩子很便宜地淘走了，那个谕旨被合肥的一个堂叔讨走了。。。祖上的光辉到了爷爷的爸爸那一代已经败落得像冬日的夜晚了，听奶奶说祖上留的家业都是被后来的子孙一点一点卖掉的，只留下一个我们后来住的四合院。爷爷的叔叔们也大都迁出了老宅，自立门户。爷爷16岁就从酒肆做起养自己直系的一大家人还有两个叔叔。爷爷后来去上海打拚过，打过把势卖过艺，他留了很多他当时用的道具物件儿，我记得有个很重的石锁，后来被哥哥当做了健身的器具。爷爷在外漂泊了许久，最后还是回老家拉起了车子卖煤球。煤店是国营的，经过工商许可个体申请执照把煤球运送到居民家里，赚取运输费。爷爷申请了执照成了个体经营者，那个时候也确实挣的比一般工人多些，但要起早贪黑。或许挣钱太辛苦，爷爷想存些钱等老了不能出力的时候用，那时候个体从业的人可是没有退休工资的。爷爷给奶奶的家用都是很精确的，从不多给。他自己悄悄地存了小金库，用个手帕包了放到他知道的地方，后来知道他是放在了镜匾的后面，因为他的小金库被堂姐掘掉了，堂姐拿走了爷爷的3百多元。家丑不可外扬，爷爷是自己侦查，找到了“小偷”，据说当时伯父压根不相信是自己丫头拿了钱，堂姐把钱藏到了院里的大缸下面，爷爷是看到伯母三天俩头买了新东西，什么帽子啊鞋啊而产生了怀疑，那时的人们也就过年才添些新衣服吧，堂姐骗她妈说拾到了钱。。。

后来妈妈跟爷爷拉起了车子，再后来爷爷就退下来了。爷爷经常跟我们小孩儿讲故事，水泊梁山，西游记，杨家将，岳飞等等，都是爷爷给启蒙的，爷爷戴着花镜披着件衣服在灯下读书的样子一直存在我的脑子里。爷爷在当地的朋友不多，有个把兄弟在洛阳，小时候的我很喜欢家里来客人，爷爷很会做饭，什么米粉肉，酥鱼，糖醋鱼。。。每一样都做得像个真正的厨师，家里来了客人，爷爷就会做一大桌子饭菜，我们小孩儿就能跟着享口福。后来奶奶也退了休，一放假，我，我哥还有爷爷奶奶就会打麻将，小赌一下，有一段时间总是爷爷赢，把我的压岁钱几乎都赢走了，后来我发现爷爷趁我们不注意时偷偷换牌，我马上揭发了他，现在“看得”到他的尴尬。爷爷很喜欢我，他讲书时会提问，而我每次都能回答上来。爷爷有个堂妹小时候被人从上海拐走，卖到了蚌埠当了童养媳，找到她时，她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妈，不再愿意回老家。伯父有一次去蚌埠出差去看望了他的堂姑，回家时把他堂姑的小女儿带了回来，安排在一个工厂里打工。爷爷很照顾她，在家免费吃住，有一次我看他床上有一双塑料凉鞋，在女孩看来丑很男式的那种，是爷爷特意给他的堂外甥女买的。那年放寒假，我第一次跟着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堂姑坐火车回蚌埠，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用自己的零用钱给堂姑奶奶买了家乡的点心，直被爷爷夸“有大将风度”。

我6,7岁时被爷爷打过一次，那也是人生第一次挨打，所以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夏天，很热，知了‘爹啦爹啦’地叫，爷爷干完活回家午休，下午又要去出工，那时妈妈已经跟着爷爷干了，我不想让妈妈去，就说了很不中听的话，具体说了啥忘了，可能带了口头语，爷爷不愿意了，让我认错，我不认，仗着爷爷喜欢我，我还用小手打了爷爷的腿。爷爷恼了，拉住我照着屁股狠狠地打了几下，我撒泼躺到了地上哭，心里希望爷爷能像以前一样哄我，爷爷说：自己起来，犯了错好好反省一下，就拉着平车出工去了，我躺地下哭啊哭，其实心里已经知道错了，爷爷刚开始给的台阶没要，爷爷一走就没台阶下了，就在地下躺了好久，直到堂哥放学回来把我拉起来。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有了台阶赶快下，也给别人找台阶下。

爷爷很有灵性，他去世时国家正推行火化，谁家老人要是土葬了，子女都会受影响。爷爷那天是下午去世的，中午天还是晴的，傍晚就阴了起来。他一直说自己怕火葬，希望自己能入土。爸爸弟兄三个商量好了要满足他的愿望。他去世的当天晚上，爷爷的妹妹们和外甥们都来送他，压抑着哭声，要土葬就不能大张旗鼓。夜里11点多，爷爷的遗体放到棺材里被外甥们抬到了近郊家里的老林里。放好棺材正往坑里填土时，看山的老头发现了，说什么也不让土埋，正纠缠时，只听天空中“啪啪啪”几声炸雷响，把老头吓坏了，说那赶紧埋，当我没看见。后来爸爸说是爷爷在显灵。

爷爷去世后，奶奶在他的箱子里找到了一些钱，那时的人喜欢把现金藏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我几乎没梦到过爷爷，只记得有一次梦到爷爷坐着轿子去上任去了，也不知老爷子在那一世做了什么官，只希望爷爷不论在哪里，都能活得快快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