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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唐人街做奶茶,但并没有离梦想远一点

Fri Dec 09 2016 11:52:06 GMT-0800 (Pacific Standard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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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纽约唐人街做奶茶,但并没有离梦想远一点

 

唐人街的入口

 

我曾在纽约的唐人街打工半年。如果你去年上半年在唐人街喝过奶茶,那么八成是我亲手做的奶茶。且听我慢慢道来。

 

彼时我刚从中科院退学,怀着一颗中二的导演梦想来到了纽约。那么就先从打工做起喽。当时我走遍了纽约的两大华人区,后来工作的那家奶茶店是我出地铁站找工作的第一家,之后找了无数的餐馆、面包房、咖啡店,甚至还有按摩店,然而只有那家奶茶店和一家素食店给了我回信。而我最不情愿、内心里拿来保底的刷盘子的工作无一例外地拒绝了我,理由是我太年轻,肯定吃不了苦,刷不了几天就会辞职。尽管我告诉那些老板我能吃苦,但说实话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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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工作的那天,试了几十家

 

晚上素食店的老板先给我回话,大力推荐我当厨师学徒,让我从油锅学起,甚至给我规划好了接下来五六年的人生之路。我听着是一边感动,一边懵逼,只能告诉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厨师。”(后来我才知道尼玛一个好厨师在曼哈顿的工资有多高)我告诉他我只能打半年的工,接下来还是要上学的。他有些失望,说有短期工的话再联系我,结果自然是没了下文。就在我万念俱灰,准备洗洗睡了的时候,接到了奶茶店的电话,老板简单问了一些个人情况,就让我第二天去试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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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站

 

这家奶茶店处在唐人街的入口处,毗邻多个地铁口,堪称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试工的第一天,我格外卖力,各种脏活累活抢着干,水槽稍微有点脏了,我就立马上去擦拭干净,努力营造出一幅“我很忙”的样子,这一点后来被证明几乎是打工仔/妹的必备演技之一。很遗憾,试工是没有工资的,连交通费都不补贴。而且要试一周之久,这意味着,如果我最后没有被录用,白出力气不说,还得搭上几十美金的地铁票钱。奶茶店实行一天三班倒,我便每天从最早班一直上到最晚班。到了第四天,主管试工的前辈告诉我:“你下周正式上班。”其他人也一致表示,我是建店以来试工最勤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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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小时的准备,奶茶店即将开门的状态)

 

没成想,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就遭受了打击。因为已经算正式员工,那么显然不能再拿没有技术含量的脏活累活来把时间糊弄过去。倒霉的是,那些奶茶的配方我还没有记全。我以前从来不喝奶茶,对这方面完全没概念,哪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奶茶店可以有近百种奶茶、冰沙和咖啡等等。结果我因为做错、做太慢被批评了多次,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破掉建店以来最快被炒鱿鱼的记录,于是把各种常用的配方抄在小纸片上,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是闲暇时、地铁里还是马桶上,我都在不停地背啊背,才总算熬过了初期的阵痛。

 
说一说奶茶店的同事们吧。她们(除我之外全是女生,另一个男生周末才来)几乎都是广东人,平常也都是粤语交流,只有和我讲话时才用普通话。另有一个越南女孩,也是店里最辛苦的人,操一口地道的广东话,并称普通话为国语,简直比我还爱国。之前不是说到三班倒嘛,她就是经常上晚班的人,也就是从下午一点半一直上到晚上十点半(周末为十一点),而且她住在皇后区的偏远地带,下了地铁还得再倒公交,回到家里几乎都是凌晨一点半以后了。第二天六点多就得起床,再跑到这边上一上午的语言学校。这是她来美国的第四年,英语依然不能正常交流,原因就是每天接触的都是广东同事,这大概也是她粤语无师自通的原因吧。其他的同事们分两种,一种是铁打的老员工,工作年头较长,也是工资最高的。另一种便是我这样的流水员工,往往只干几个月便去上学或者另谋出路,工资最低,活儿也最多。
 
讲一讲略有心酸的事情。由于我是唯一的常驻男丁,那么各种搬上搬下,装货卸货的事情自然是没跑儿了。店里每周至少补两次货,都是安排在我出勤的时间段里。每次卸货,都是一次战战兢兢的考验。首先是怕碰到、擦到别人。我需要推着一车几乎码到我鼻子高度的货物,穿过马路和拥挤的游客,再回到店里。这一路上,稍不留神,砸到某个小朋友,我就麻烦了。也确实有一次,我的推车撞到了一个老奶奶的脚后跟,好在当时没有装着货,我赶紧过去问怎么样,连连道歉。即便如此,旁边的一个开店的墨西哥老板还是不让我走,在反复确认了老奶奶确实没有受伤时,才饶过了我。带孩子的美国妈妈一看到我推着车,一般都是赶紧把孩子拉倒一边,来上一句”oh, stay away from h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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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午饭的路上

 

另一方面,就是确实很累,需要点力气。一般情况下我可以hold住,但是有一次我吃坏了肚子……没错,就是唐人街某著名快餐店,后来得知该店刷盘子从来都是一摞盘子水里一涮就捞出来,我拉得那叫一个惨。熬到第二天中午依然上吐下泻,搞得我连打喷嚏都不敢用力。结果,老板喊我去卸货。我把货装好,颤颤悠悠地往回推时,险些翻掉,赶紧停下来。老板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我,我硬着头皮再次强起。结果差了一点点力气,于是我转头问老板能不能给我搭一把手,他先说了句“什么?”,然后一脸厌恶走向我,甩了下手说“算了,你滚吧!”

 
一听这话,我立马……不好意思,这里没有革命故事……我立马使足了力气,艰难地推着车走了,好在肚子当时也比较争气,没有闹情绪。如果有人那时看到我的背影,一定会觉得好像一条狗吧。
 
把货推到店里,有时会占据半个店面之多。而所有的这些,都要经由一个狭窄的楼梯搬到二楼库房。每到这时我就羡慕起饭馆的人,因为他们的货是通过一个滑道送到地下仓库,省事儿多了。常常,搬货就要花费我一个小时之久。有那么一次,搬了四十多分钟汗流浃背的时候,一个白人大妈叫住了我,我以为她要像《中国合伙人》里的大妈给邓超递上20美金小费时,她对我说:”You really need to take a break.”我告诉她我还可以。不一口气搬完的话,老板回来看见,还以为我偷懒呢。
 
到了唐人街不久,我就发现一个潜在的商机——公共厕所(哈哈,开个玩笑)。可能是因为政策原因吧,唐人街我的确没发现哪里有公厕。通过奶茶店的客人我才知道,这里真的很需要一个公共厕所。每天都有几十个客人(女士居多)问我们,可不可以用一下我们的厕所。对话一般是这样的:
 
请问可以用一下你们的厕所吗?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厕所。

如果我买两杯奶茶的话,可以用一下厕所吗?

对不起啊,我们是真的没有厕所……买四杯也没有……

 
不好意思,我们撒谎了。在那扇写着 ”EMPLOYEE ONLY” 的门后,上二楼,的确有一间小小的厕所,不然我们怎么解决生理需要呢。但店里有规定,绝对不能让客人用厕所。有一次,某白人小哥实在是憋得着急,尽管我再三否认这里有厕所,他还是一口认定肯定有,他小声说:“让我去吧,我给钱,15美金,20美金,随便你,只要让我去。”我通过表情和语气判断他确实很急,便转头示意同事,能不能通融一下,况且20美金点个披萨也算造福大家了。结果同事摇了摇头,我只好忍痛拒绝了他。他很失望,但也没有破口大骂,换别人肯定得来一句fuck。我告诉他,过马路,走一段儿,有个麦当劳,那里的厕所随便上……
 
只有那么一次,我们让一个客人用了厕所。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士,就在我向往常一样告诉她这里没有厕所的时候,她看了看那扇”EMPLOYEE ONLY”的门,似乎确信那后面一定是个厕所。她说:“即便我是个孕妇,也不能用吗?我现在真的感觉不太好……”她这么一说,我更不敢让她用了,同事们也都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告诉她:“不行,你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们付不起这个责任。”她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去一下卫生间就好了。”终于,我擅自做了一个决定,把那扇门打开,告诉她厕所在楼梯上面。回岗后,同事对我说:“你胆子真大啊,她昏倒了怎么办。”于是我回到楼梯那里,不安地等着她安全出来。好在不久之后,她就一副舒缓的表情出来了。
 
再来说一说客人。奶茶店每天至少会有两百多位客人,周末加倍,夏天加倍。所以忙的时候,一天卖六七百杯很正常。这些客人里,有三分之一是常客,几乎每天都来,往往在固定的时间,点固定的奶茶。以至于到了后来,在他们开口之前,我就知道他们喝什么,大杯还是小杯,加不加珍珠,要不要打包等等。这些人里,印象深的有一个长得像斯嘉丽约翰逊的女士,一个总穿西装的高个子中国人(后来有一天穿着学位服来买奶茶),一个总点荔枝奶茶要少糖的小个子白人,还有一个胖黑人妇女姐妹团,每次都提各种要求。后来我一看到她们,我就说:“我知道你们要点什么,不会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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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姐妹团,喝high了还要扭起来

 

当然也有一些客人会有无厘头的要求,比如尝了一口说“和想象的不一样,换一杯。”有意思的是,如果客人指出问题所在,比如说太甜、冰太多之类的,我们会拿回奶茶,兑一点空白奶茶,或者滤一下冰再还给他们。如果他只是说单纯的不喜欢,那么我们就要免费再给他做一杯,直到满意为止。最多有交了一份钱我们给做了四杯的,你们感受一下。中国人一般没这问题,即便做错了,我们正要给他重做的时候,他也会说“下次吧,这次算了”。哎,真是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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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珍珠

余下的客人中,游客居多。时常有四五个人一起,买了奶茶然后让我们帮忙合影,似乎没喝过珍珠奶茶就不算真的来过唐人街。也有不少客人是被朋友推荐到了这里,点单的时候,还要再打电话给朋友,问究竟点哪一种比较好。也有旅游团一次点一百杯的,需要提前一天打好招呼,我们好预备充足的珍珠、红糖水。这么一单接下来,手抖个不停。

 
奶茶店也算是个暴利的行业。
 
我不清楚房租,只知道奶茶本身的成本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不会超过售价的二十分之一。尤其是当我用3美金一包的泰式茶叶做出六十杯4美金一杯的泰式奶茶的时候。5美金买的大西瓜,可以打出几十杯西瓜冰沙,叹为观止。况且,做一杯奶茶的速度,一般只要三十秒,比起炸薯条、炸鸡、炒饭之类的,要高效、暴利地多。所以我总是不能理解那些开小餐馆的,厨师工资高不说,能接待的客人肯定比随买随走的奶茶店少。况且,一份炒饭和一杯奶茶的价格也差不太多,饭馆还要面临一定的卫生问题。
 

这半年里,孤独失落的时候也有,尤其是半夜收晚班回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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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回家路过的橱窗

 

这个时候,地铁站总是活跃着各种流浪汉,也有在地铁里要钱的。这里面有表演一段街舞然后拿帽子要钱的黑人男孩,也有下岗失业的白人大叔和流浪背包客。每个人都有一段介绍自己的开场白,有打身残志坚同情牌的,有打两个女儿要养的亲情牌的,有打为国家奉献了一辈子的爱国牌的,我听过最有个性的是一个人说:“不好意思打扰各位,我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我没仔细看他有没有要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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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会碰到他,最早的时候和女友一起,后来就只有他自己了

 

出了地铁站,总会看到那个在固定角落自称寡妇(写在一个牌子上)、垂着头、小腿缠着夹板的女子。半年了,她的夹板也没有摘下;半年了,我也没有看过她的正脸。走着夜路往家走,也会担心从哪个角落蹦出个大哥朝我要点钱花,都是尽量沿着商店的橱窗走。有那么一次傍晚回家,在一个楼房的拐角处,看到一个流浪汉黑大爷搭了一个棚子,还有捡来的沙发和桌椅。他靠在椅子上,喝着咖啡,淡定地看着过往喧嚣的车辆和人群。我脑海里瞬间冒出一句台词:
 
落草为寇,也是一种人生啊……
 
辞职的那天,我和同事简单地说了再见,拿着最后半个月、装在信封里的工资现金离开了。之后每次去唐人街买菜,路过那家店,还是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说着矫情,但这是事实啊。只是我再也没有进过那家店,是不好意思呢,还是怕尴尬?不知道,也许都有吧。那段时光不能算是一段很愉快的记忆,我也没能很好地和讲着粤语的同胞打成一片。我依然记得贴在那扇”EMPLOYEE ONLY”门后墙上的那张员工守则,在那最后写着:努力工作,为以后进入主流社会做好准备。这里是很多来美务工人员的第一个跳板,他们有的有合法身份,有的没有,有的之后混得很好,比如像这家店的老板一样,有的一直挣扎在底层。他们比很多白领要努力地多得多得多,却拿着不到白领五分之一、低于法定最低标准的薪水。
 
后来,我去了一个州立大学学电影。真是应了那句笑话:一年过去了,怎么样,是不是离梦想又远了一点?也许是因为学院方向的原因,同学院的学生里,真正喜欢电影的少之又少,几乎没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我也知道了,很多自称导演的人,其实只是Youtube上的导演。导演,这个听上去很光鲜的工作,并不适合绝大多数人。就好像,每一个在洛杉矶的餐馆服务员都揣着一颗演员梦一样,能够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别光看那些片酬千万、呼风唤雨的导演,你们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多得是辗转于各中小电影节,默默无闻一辈子的小导演。
 
李安曾经说,他认识的人里,坚持到最后没有改行的,真的全都是那种非干电影、怎么劝都拦不住的人。所以每每见到各种纠结“到底要不要学电影、好不好找工作”的人。我就知道,他八成坚持不下去,改行要趁早。
 
至于自己,我想篡改一下生物学家拉马克评述科研的话作结尾:
 
电影工作能给与我们许多真实的益处;同时,还能给我们找出许多最温暖、最纯洁的乐趣,以补偿生命场中种种不能避免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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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评论:

     a 评论:矫情 - 汤记88 [184] (2016-12-09 20:07:22)